书城艺术聊斋志异与川剧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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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聊斋戏江湖本的类别与文化特征(4)

姚安回家竟将妻子张氏打入井中,以土填埋。绿娥嫁给姚安之后,姚又疑心绿娥有相好,每日不离左右,绿娥暗自伤悲。一日,绿娥让姚安去给父母拜寿,姚不放心绿娥一人在家,将其锁在房内,绿娥在家穿上姚安的衣服戏耍,困倦之后,和衣而卧。

姚安在途中遇前妻鬼魂,吓得飞奔回家,忽然看见一个书生睡在床上(前妻鬼魂所为),顿时妒火中烧,持刀杀向书生,平静后才知错杀绿娥。时逢绿娥父母前来看望女儿,看见女儿被杀,拉着姚安到县衙告状,在老夫妇找人写状纸之时,姚安买通衙门上下人等,县官收受贿赂,将老夫妇责打40大板赶出衙门。绿娥阴魂不散,要找姚安报仇雪恨。途中碰上张氏鬼魂,遂一同将姚安捉拿到阴间。

可以看到,川剧手抄本《双魂报》的故事情节比原着要复杂得多,原着故事精练平实,并无任何神灵鬼怪出现,而姚安之死在于问心有愧,自己惊吓抑郁而亡。川剧则是借助神鬼的力量,表现了恶有恶报的主题。前妻鬼魂先是变作一男子睡在绿娥身边,导致姚安错杀绿娥;然后与冤死的绿娥阴间相遇,两个鬼魂一同去寻姚安报仇。川剧结尾更是离奇,不知如何与《水浒传》中的人物联系起来。阴曹阎王问明案情,判姚安男转世为女身,变成潘巧云,张氏、绿娥则转世为男身,变成杨雄与石秀,日后翠屏山前冤冤相报。这种荒唐的联系方式,与民间戏班的演出习俗有直接联系。

5.审美趣味的世俗化

《聊斋志异》善于描写多种类型的故事,包括对家庭、邻里间错综复杂关系的描述,但作为文言体小说,不仅篇章短小,而且语言简洁、叙事简约。而川剧是面对广大基层民众的地方戏曲,尤其是一些长期流动于乡镇的中小戏班,为生计所迫必须迎合观众的欣赏口味。因此,在聊斋故事向川剧转化的过程中,艺人们必然要利用他们所熟悉的生活去丰富小说的故事情节,从而使之呈现出一种明显的世俗化倾向。哪怕是狐仙花妖、神灵鬼魂也都充满着人间烟火气。这类例子在川剧中比比皆是,此仅举两例。

川剧《双仙5》又名《花姑子》,事出《聊斋志异·花姑子》。现存手抄本,全剧共四场:《辞母离家》《拜寿询舅》《会兄释獐》《投庄调情》。书生安幼舆到舅父家拜寿,得知表兄蓝田玉与继母不和,离家出走,为宽慰舅父,外出寻找表兄。有千年老獐,一日醉酒,昏睡山涧石上,被蓝田玉发现,以绳索捆缚,时逢安幼舆来在山间,与表兄不期而遇。然表兄8四海为家,做一番惊天动地之事。安见老獐一旁流泪,心存怜悯,便劝说表兄释放老獐。獐子竟作揖而别。为报答安之恩情,老獐在山间幻化出一座茅屋,等待安幼舆前来投庄借宿,老獐之女儿花姑子与安幼舆一见钟情,三更半夜拜了天地。

此剧与原着差异极大,原着是一个人仙之恋的悲剧故事,情节过程十分复杂:书生安幼舆五年前买过一只獐子放生。此獐道行深厚,能幻化人形。后书生偶遇老獐一家,与其女花姑子一见钟情,事后请媒人去提亲却无法找到曾经见过的茅屋。安幼舆思念成疾,卧床不起,花姑子孑然而至将其治愈。后安为蛇精所害,一命归阴,老獐子自毁道行,向阎王求情放回安生。花姑子终于说明自己一家的身份,离安生而去,逾年,生下一子送回安家。

川剧截取原故事的部分情节,改悲剧为喜剧,重点表现老獐子报恩、主动将女儿花姑子许配给书生的一段奇5。之所以称奇,是因为老獐子并没有按照传统方式向书生提亲,而是纵容女儿以一种类似民间偷情,将生米做成熟饭的特殊方式与书生结亲,《投庄调情》一场就是表现的这一段故事。这是一出以表演为主的折子戏,完全是川剧增加的内容:安幼舆来到老翁家投宿,并不知道此处与自己救下的獐子有关系。老翁主动叫出女儿花姑子为安幼舆上茶,安惊羡花姑子的美貌,花也钟情于安幼舆之仪表。是夜,老翁与安幼舆品茗摆家常,继而各自打盹,花姑子前来寻书生,见其正酣睡,便以掀座椅、用纸捻捅鼻孔、以棍敲打的顽皮方式唤醒书生,二人径自拜了天地,同床而眠。这段戏说来非常简单,唱词对白也很少,演出却需半小时,虽无特殊技巧,场面却十分生动。请看以下演出提示:

[花姑子上,招呼舆,舆打瞌睡如点头状。花误以为舆答应,转身不见舆来,回身走近细看,发现舆正打瞌睡,拉袖、掀头数次均不醒。花气,掀倒舆,疾跑下。舆爬起,见四下无人,以为獐开玩笑。]由此引发了老獐与书生间的互相指责,安生要求互换座位,换后,各自继续安睡。

[花姑子从下场门上,见舆与父易位,暗喜自己没有冒失;转至舆身边,掀舆不醒;取纸捻上,捅舆耳朵。舆醒见四下无人,觉奇怪,乃抱耳睡。花又以纸捻两根,一根搁獐手,一根捅舆鼻孔,舆打喷嚏。花逃下。舆醒见獐手内拿纸捻,以为獐开玩笑。]老獐与安生又吵闹一番,獐明白是女儿所为,却不点破,二人重新换过座位,吹灯睡觉。

[花姑子由上马门摸上,拉獐袖,獐不理,听鼾声觉得不对,以手摸胡须大惊!转身到舆身旁,掀舆不醒,取来两根鞭子,一根打舆头,一根插獐手中。舆醒四处摸,摸到獐手有鞭子,舆气极欲打獐。]獐起来安抚舆,重新入睡。

[花姑子又摸上,舆不醒,掀倒椅子。舆扑倒地。花端椅一边坐下。舆爬起复坐,落空摔倒,起来摸獐,獐熟睡。正猜疑,花一旁拍手为号,舆走近二人耳语。舆会意,二人摸黑拜天地、拜祖宗、拜獐。獐还礼后又鼾声大作。二人惊躲,良久听不见声息,知獐已睡熟,又向獐拜后,二人挽手下。起五更,鸡鸣,老雌獐上。

雌獐:起来,屋头出事了!

(唱)但开言骂一声老狗老狗,安幼舆与吾儿在把情偷。

老獐:(唱)老婆子你要怄我才不怄,年轻人这些事有啥“来头”(四川方言:关系)。

夫妻同下。

该剧是一出典型的艺人创作剧目,前三场戏完全是依照故事的发展顺序来展开情节,没有其他的铺陈描述。第四场是重头戏,台词少而做戏多,戏剧的矛盾冲突以及人物性格的塑造主要是通过表演来完成的。花姑子的顽皮聪明,热情奔放;安幼舆的善良迂执,情不自禁;老獐的知恩图报、机智豁达——三人的性格表现得生动而鲜明,构成了一幅生动的世俗生活场景。老獐子奇特的嫁女方式代表了四川民间对待婚姻的一种开放态度,全然没有封建礼教的束缚,是一出地道的风情喜剧。

川剧聊斋戏长期流传于民间,自然会有一些低级趣味、庸俗甚至色情的内容,在《夜叉院》《乌鸦配》《双兔5》《东院楼》《峰翠山》等剧目中都夹杂有一些色情唱词,大多形成了一些固定的套路,唱词粗俗淫秽,在多出戏中通用。在艺人编演的剧目中类似情况并不少见,显示了地方戏曲不可避免的从俗性。

远舞台表演的技艺化川剧擅长以表演技艺、绝活来表达剧情或刻画人物。值得注意的是,川剧中的许多有特色的技艺都出自聊斋戏。对此,在第七章已有专门论述,此略举两例。

传统大幕戏《痴儿配》出自《聊斋志异·小翠》,又名《鸾凤配》。故事内容为:青鸾、赤凤本为并蒂连理,一日在天空游荡,被张仙弹打銮凤两分离。五百年后,两人在太清宫相会,不料被仙女看见,定以玷污太虚胜境之罪。青鸾被打在临安,痴呆一世;赤凤被贬入深山为凡鸟,在圣母洞中服苦役。1远年后,赤凤在深山中遇上修炼千年的老狐及女儿爱莲,将自己的身世相告。一日老狐遭雷殛,自知大劫已到,拼命逃避,竟跑到临安城王玉成府中,避入王玉成衣袖中躲过劫难,却发现青鸾已投胎王玉成府中为王玉成之痴儿。老狐为帮助鸾凤相会,让爱莲顶替赤凤到圣母洞中服役,自己与赤凤扮作母女来到临安王府,谎称外出寻亲,路资用尽,8将女儿留在王府做工,自己去寻找能治痴病的灵丹。王府将赤凤收为媳妇,与痴儿完婚。邻居王御史之子王昭见赤凤貌美,欲寻不轨,被赤凤施计惩治。王御史遣葛真人降符拿妖,赤凤被捉拿囚于三清洞。爱莲假扮赤凤让痴儿服下仙丸,痴病速愈。爱莲假装生气逃出,痴儿追赶至深山,老狐赠其银锤一把。银锤劈开三清洞,赤凤得救,鸾凤和鸣。此剧的重点是《痴儿赶凤》一折,传统戏中“三追三赶”的表演在许多剧目中都有,但此折戏并不刻意展示技巧,而是重在表演人物性格。痴儿由文生扮演,要表现种种痴态,举止笨拙,言语疯癫,却心地善良;爱莲以鬼狐旦应工,灵动轻盈,活泼可爱。二人相互配合,形成了鲜明的艺术对比。剧中还有骑竹马、变草为人、变羊为马的技巧表演。

《峰翠山》由《聊斋志异·武孝廉》改编而来,又名《活捉石怀玉》。其实,《峰翠山》是一出大幕戏,《活捉石怀玉》只是其最后一场,由于这场戏中有耍烛火、耍靴子、变脸的表演,常作单折演出,故艺人们在习惯上常以《活捉石怀玉》代替全剧名。此剧演出场面十分生动,当初石怀玉舟中病危,命悬一线,狐仙吐出自己多年修炼的宝珠,救下石怀玉性命。后石怀玉中武状元,当峰翠山山大王下山寻衅之时,狐仙又幻化出一群猛虎,帮助石怀玉打退峰翠山贼子。不料石怀玉乘其喝醉酒,现出狐狸原形之时,拔剑将其刺死,遂有后来活捉石怀玉的结局。猛虎、狐仙均有演1装扮的形象出现于舞台。

艺人编演的聊斋戏常以一折重在做功的折子戏为重点,前后的场次则比较粗糙。如彭海清擅长的《打红台》《峰翠山》(师承李青山)等,旧时戏班演出都比较简单,有基本的故事情节,但没有完整的剧本,皆因剧中有一些特殊的技巧颇能吸引观众,继而方由一些文人根据聊斋故事将其完善起来。再如由《辛十四娘》改编的《紫微剑》,其中《三醉路》一场是生旦表演戏,堪称“戏胆”,大约占全剧二分之一的时间。《花姑子》同样属于这种情况,其中《友于投庄》(即《投庄调情》)一折戏便占去了全剧一半的时间。

川剧聊斋戏中还有一些纯粹由艺人编演的类似哑剧的小戏,如《窦玉姐》中的《脱鬼皮》便是非常典型的一例。《脱鬼皮》《脱鬼皮》中的盗墓贼李七,刘又积饰。

是一出由过场戏衍变而成的小喜剧,情节简单:姚孝廉之女病故下葬,盗贼李七夜晚前去盗墓。李七为惯盗,以烟子丑应工,头包蓝布帕子,穿青色中式衣裤,捆腰带,光脚穿一双2口布鞋,画倒眉,虾米胡。无奈天色尚早,李七不便行动,只好坐在石头上等天黑。他上台念道:“强盗强盗,家家偷到,若有一家不偷到,反说我强盗不公道。”已故川丑名家刘又积先生身前曾对笔者介绍过此戏的表演:李七手拿两样道具,一为烟袋棒,一为纸火捻子。终于等到天黑尽,李七便行动起来。他一边走(探步),一边吹火点烟,远远看去犹如山涧旷野的萤火虫,是为川剧中耍火的小技巧。他盗墓也非同寻常,以烟棒代替锄头挖坟,手挖坟,脚蹬土,配以川剧打击乐,动作夸张、滑稽。紧接着便是脱鬼皮——偷盗死尸衣服。死尸用竹竿扎成的十字架代替,顶端放女彩头,架上披若干件女褶子,此代表女鬼。李七与女鬼相向而立,初稍觉胆怯,经过一番自我壮胆,便一件一件脱起女尸的衣服来。恰好鬼卒何赖毛路过,见状大喜,李七脱一件,何便顺手接一件。李七干得浑身冒汗,索性脱掉自己的衣服,也被何赖毛一并拿走。脱完鬼皮,李七坐下想抽袋烟,这才发现白忙一场,连自己的衣服也丢了,气得乱跳,不小心又碰伤了脚。鸡叫天明,李七跛脚下场。

该剧大约演一刻钟,以生活化的表演见长,虽可归类为川丑中的烟子丑,但角色完全是当时四川乡民的装扮,锣鼓节奏与表演浑然一体,演1之间没有任何对白、唱词,完全依靠形体动作来交代戏剧过程。这种类型的小喜剧在川剧中为数不少,多是从一出大幕戏中的一点小过场引起,由艺人添枝加叶,逐渐发展为一折以表演为主的丑戏,在大幕戏中可以起到增加喜剧气氛的作用。久而久之,这折戏也可以脱离大幕戏作为一出垫台小戏演出。这些小戏突破了程式化表演对戏曲的束缚,对丰富和发展川剧表演体系产生过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