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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穆旦的英国诗歌翻译与拜伦、雪莱(4)

第四节 佳译节选:“意韵酣畅,诗味浓郁”

长篇诗体小说《唐璜》是拜伦的代表长诗之一,气势宏伟,意境开阔。它既富有浓郁的浪漫色彩和优美的抒情氛围,更有广阔而丰富的社会生活内容。半庄半谐、夹叙夹议,兼具辛辣的讽刺和创新的格律,表现了诗人独立的个性和潇洒的艺术风格。

拜伦可称天才。在剑桥大学学习文学和历史期间,他很少听课,却广泛阅读了欧洲和英国的文学、哲学和历史著作,同时也从事射击、赌博、饮酒、打猎、游泳、拳击等各种活动。他感情深沉细腻,敏感孤傲,但同时又有博大的政治胸襟和哲人才智。《唐璜》是拜伦最具有代表性也是最辉煌的作品,通过对西班牙贵族子弟唐璜的游历、恋爱及冒险等浪漫故事的描绘,揭露了社会黑暗和虚伪的一面。唐璜与拜伦在其他作品中所塑造的“拜伦式英雄”不同,他无视清规戒律,绝少虚伪做作,但又意志薄弱,经不起诱惑。他身上的这种两面性所体现的现实世界里生活的多样性和道德的复杂性,正是拜伦在《唐璜》一诗中想要表达的。拜伦从1818年开始创作《唐璜》。1823年初,希腊反抗土耳其统治的斗争高涨,拜伦放下正在写作的《唐璜》,毅然前往希腊,积极投身希腊革命,于1824年4月19日死于希腊军中。拜伦的创作与他本人一样,具有强烈的情感,每一行诗都蕴含着澎湃的激情,而这激情往往也表达了他鲜明的政治态度与爱憎倾向。

在穆旦着手翻译《唐璜》之前,中国已经有了几个译本,但他对这几个译本都感到不满意,认为还可以译得更好。他没有选择符合社会政治主流意识形态的诗歌,而选择了《唐璜》,这是按照他个人的审美意愿进行的。从1962年到1973年,在穆旦人生最艰难的时期里,他前后历时11年翻译《唐璜》,三次修订译稿,并加了详细的注释。《唐璜》是他一生耗工费时最多,花费心血最多的译作,也是他最满意的译作。王佐良评价说,“译者的一支能适应各种变化的诗笔,译者的白话体诗歌语言,译者对诗歌女神的脾气的熟悉,译者要在文学上继续有所建树的决心——这一切都体现在这个译本之中”【14】,他认为穆旦翻译《唐璜》所取得的成就是空前的。1985年,诗人的骨灰安放在北京香山脚下的万安公墓,墓中同葬的,就是他的译作《唐璜》。

对穆旦的《唐璜》译本,我们可以从以下方面进行对比分析和欣赏:原诗中入木三分的讽刺和挥洒自如的嬉笑怒骂得以传神再现。翻译中风格的对等很难做到,原作的语气、措辞、意象、修辞等方面必须是译者在吃透原文之后,通过句法和词法的调整或选择运用而体现出来,如讽刺、崇高、诙谐的语气就应在译入语中相应译出。辛辣的讽刺是拜伦创作的一个重要特征。他的讽刺机智诙谐,诗中几乎所有的人物,从贵族、海盗、苏丹、女王到将军、议员、政客、学者,无一不是他讽刺的对象。这使得他的讽刺一针见血,大大加强了作品的现实感和生命力。试看他在第九章第一节对在滑铁卢一役中取胜而红极一时的惠灵顿公爵的调侃讽刺:

佳译节选一

Oh,Wellington!(or“Villainton”—for Fame

Sounds the heroic syllables both ways;

France could not even conquer your great name,

But punn'd it dow n to this facetious phrase—

Beating or beaten she will laugh the same),

You have obtain'd great pensions and much praise:

Glory like yours should any dare gainsay,

Humanity would rise,and thunder“Nay!”

再看穆旦的译文:

哦,惠灵吞!(或不如说“毁灵吞”!

声誉使这个名字怎么拼都成;

法国对你的大名竟无可奈何,

就用这种双关语把它嘲弄,

好使她无论胜败都能够开心,)

你得到了不少的年金和歌颂,

像您这种光荣谁若敢反对,

全人类都会起而高呼:Nay!

原诗中的Villainton是作者生造的一个词,借用villain恶棍之意讽刺惠灵顿;而穆旦的翻译也很巧妙,将“惠”转成“毁”,而且“毁灵吞”与“惠灵吞”字音也非常接近,讽刺的原意和效果都达到了。而倒数第二行的敬语“您”则充分表现了作者的不屑,讽刺意味更强了。在原诗第十一章第十节,唐璜初入英国,正沉浸在对英国的美好想象中时,突然发生了这样一幕:

佳译节选二

“Here are chaste wives,pure lives;here people pay

But w hat they please;and if that things be dear,

'T is only that they love to throw away

Their cash,to show how much they have a-year.

Here law s are all inviolate;none lay

Traps for the traveller;every highway's clear:

Here”—he was interrupted by a knife,

With,—“Damn your eyes!your money or your life!”—

穆旦译文:

“这儿有贞洁的妻子,纯洁的生活,

这儿人们同意付款时才付款;

如果说物价高昂,人们挥金如土,

那正表明他们的薪俸很可观。

这儿法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这儿没有路劫,旅客都很安全,

这儿——”一把刀打断了他的沉思:

“瞎了眼的!拿钱来,不然就是死!”

这是一个打碎他美梦的意外,事件本身就颇具讽刺性。这里诗人用了突转的笔法,先褒后贬,欲抑先扬,笔锋掉转之处假相被撕落,所有褒扬悉数蜕变为嘲弄。穆旦的译文采用了口语文体,非常贴切而流畅。他所选用的词对比鲜明,“贞洁”、“纯洁”、“可观”、“神圣”、“安全”等词褒义突出,而最后一行则极具口语特色,与上七行的文雅堂皇形成了鲜明对比,原诗幽默的讽刺效果就通过译文再现了。

目前学术界对穆旦的研究主要还是集中在他的诗歌创作这个方面,并且也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果,但对他的诗歌翻译艺术的研究则还远远不够。事实上,穆旦的翻译作品,尤其是他后期的译作,与他后期的写作一样,“同样曲折地体现了知识分子在时代灾难中的独立思考,同时也孕育着个性化表达的欲望??这种在时代压抑下独特的翻译活动对穆旦的深刻影响,也会在他晚年的诗歌创作中反映出来,并与其创作实践一起对中国新诗的发展体现出独特的贡献”【15】。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重视穆旦的诗歌翻译成就,更多地关注和研究他的翻译艺术,对我们的文学翻译事业和对我们的文学创作事业都大有裨益。

注释:

【1】卞之琳:《译诗艺术的成年》,《读书》(第3期),1982年。

【2】陈伯良:《穆旦传》,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年,第62页。

【3】陈伯良:《穆旦传》,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年,第95页。

【4】杜运燮、袁可嘉、周与良:《一个民族已经起来》,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30页。

【5】陈伯良:《穆旦传》,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年,第179页。

【6】杜运燮、袁可嘉、周与良:《一个民族已经起来》,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78页。

【7】林真:《曾使我激动和哭泣——读穆旦的诗集》,香港《文汇报》,1983年4月25日。

【8】穆旦:《致郭保卫的信》、《世纪的回响·作品卷 蛇的诱惑》,曹元勇编,珠海:珠海出版社,1997年,第270页。

【9】穆旦:《致郭保卫的信》、《世纪的回响·作品卷 蛇的诱惑》,曹元勇编,珠海:珠海出版社,1997年,第263页。

【10】穆旦:《致郭保卫的信》、《世纪的回响·作品卷 蛇的诱惑》,曹元勇编,珠海:珠海出版社,1997年,第181页。

【11】穆旦:《他死在第二次》,《穆旦代表作》,梦晨编,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年,第160页。

【12】穆旦:《致郭保卫的信》,《世纪的回响·作品卷 蛇的诱惑》,曹元勇编,珠海:珠海出版社,1997年,第181页。

【13】转引自孙致礼:《1949-1966:我国英美文学翻译概论》,南京:译林出版社,1996年,第108页。

【14】杜运燮、袁可嘉、周与良:《一个民族已经起来》,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8页。

【15】宋炳辉:《新中国的穆旦》,《当代作家评论》(第2期),2000年,第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