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林下玄谈:中国书画批评的角度与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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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返本开新(1)——汤文选大写意绘画的诗性方式

当20世纪的国画大师们把中国传统笔墨个性转换为自我个性图式而业已成为历史精典文本时,直面当代国画发展语境中的现代性图景,我们又将如何可能地构造自己的阐释空间?尽管,当代大批国画家借鉴西方绘画色彩模式,并在构成上完全远离传统绘画的固有规定性,为我们提供了足资深思的多元性探索文本,但是,在当代大美术体系的发展语境中,支流交错而主流无彰的现象,又不得不令我们担忧。当我们回溯20世纪国画大师图式风格构成的原创点,寻找在立足于传统这一发展维向上的承续性杰出画家时,已然是寥寥无几。可能,当代画坛宿老汤文选先生就是我们应该倍加珍视的人物。

一、观念的实践:重解伟大的传统

汤文选先生是在20世纪50年代以现代人物画而闻名于中国画坛的健将。尽管,坎坷与多难的命运曾与他耳鬓厮磨了将近半个世纪,但他对艺术的行知观又深刻地表明了先生执著于绘画艺术的伟大抱负与精神。在他的绘画生涯中,他从未放弃过写生的机会,一边在古人那里取法,一边又在生活体验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图像模式。我们知道,法国塞尚在印象派取得成功后,却毅然回返传统,不求闻达,以自己独到的艺术主张和绘画实践,打破了传统绘画“肖似”的惯例,为西方绘画开辟了第二条通道。

汤文选先生的绘画经历和观念阐述与塞尚的艺术过程有很多相似之处。笔者在此表明,当我们分析一位画家的时候,只有通过其生命的各种事件所具有的意义,并结合他自己对图画的理解过程所赋予的意味关系,我们才能发现这种联系所传释出的他本人艺术图式价值在当下的接受意义。惟其如此,我们才能在众多画家共同拥有的风格状态中剥离出他者超越这种共性的艺术独立品格。

汤文选先生以人物画立足中国画坛后,他多次赴广西溶水、四川美姑等地采风写生,收集创作素材。其后,先生被划为****,在一次超负荷的劳动中,一根粗大的木头压断了第十二根脊椎骨,导致了终身伤残。在他生命最艰难的日子里,是艺术给了他生存的希望,是强大的中国画传统给予他振兴艺术之力量。劳动之余,他仍然忘情地拿起画笔,白天不能画,夜晚偷偷地在油灯下画;厮熟的生活情景,永远温热的画笔,汩汩如溪水般地颐养他的艺术生命。喂猪老农、放鸭青年,及大量猪、牛、羊、鸡、鸭、鱼等等现实物像,成了他其后构造绘画图式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赡素材。依笔者理解,汤文选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画材中少见人物而以花鸟、动物为主,可能,这与存在于汤先生记忆中对题材熟悉与亲切的程度有很大关系,汤老曾讲过:“外界一般以为老虎是我的强项,其实不然。我高水平的自认为是梅花、兰草、松树、麻雀、小猪。当然,我在老虎身上倾注的情感更多。”1随着先生的年事渐增,他必然对青少年时代所熟知的乡村图景生发一种怀旧感,对曾经赋予过自己生活情趣与乐趣的物什不期而然地要用自己日益老道的画笔进行追忆。古人所谓“消闲静摄,颐养天和”,这不只是生命之道,也是成就艺术之道。汤文选先生在对待绘画传统上,他向来都是“静摄”的,从不浮躁,一以贯之地在古典里,在生活中寻觅着丰厚自己学养和笔墨功力的要素。他坚持系统地学习和研究宋、元、明、清及近现代中国画发展演变史,也研读西方各时期、各画派画作。更为重要的是,汤先生在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朱屺瞻等等大师的绘画范式里既能汲取其长,同时,他又以自己不凡的实力在自我图式构造中多见补苴罅漏之功。尽管,汤文选先生从早期所致力的人物画改道花鸟、动物画,但他的传统绘画价值观从来没有改变过。“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老子语)。笔者不知道汤先生在多年检视与取法传统绘画的立场中,是否被热烈的绘画“西风”熏染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如台湾学者何怀硕先生评价汤老绘画时所讲到的,他在“视觉元素”和画作局部用色上还是多多少少受益于西方绘画形式。正因如此,汤老大写意绘画图式风格以强大的中国画传统筑基,但又异于传统绘画任何一家面目。“假舍我以求古,不但失我,且失古矣”。2汤老植根传统绘画并对传统绘画所赋予的个性化诗情与艺术化的人文图景,作为他个人而言,已然绵延并完成了中国画在现代性策略中返本开新的使命,对于当代画坛支流交错,唯“构成”求“新”的负面影响来说,汤文选先生无疑以自己强大的绘画图式实践,再一次证明了从“第一条道路”超越传统的可能性。

二、诗性直觉

20世纪的中国画坛,由于传统学术思想受到现代多元文化的碰撞与混融,由是,中国传统绘画转入了一个群星涌动的大写意时代;它既是与历史连续的,又是与历史对视的。

在现代绘画发展史上,举凡优秀画家约略不出两类;一种是凭藉笔墨个性而展现自我图式风格的画家,如张大千、黄宾虹、潘天寿、石鲁、李可染等等;另一种是以注入作者诗性直觉作为表达方式,以写意策略触动绘画本体的画家,如齐白石、傅抱石、陈子庄、林凤眠等等。汤文选先生绘画的语境格式,诚属于后者。

汤老画作不专注于追求传统绘画中蓄涵哲学意味的渗透感、总结感,而在自己所绘物象中独辟蹊径并自然而然地注入洞悉内隐的诗性知觉;在这点上,我们完全可以从他每幅画作里感受到他创作时对现世脉流的触动感、切入感。正因如此,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汤老对所绘物象诗化的呈现是剔透的,也是活生生的。

汤老的画是有写意深度的。《老笔写春花》在看似混乱的图式中,极尽梅花冷峻之艳丽。“未许春风到桃李,先教铁干试寒香”(恽寿平题梅)。老于世故,本色不减;平淡入“玄”,道得自然。——这确乎是现世隐者的表白。汤老此作,已然与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对接,可能,在我们“坐驰”之际,其心象就已溢出梅花图式表面,涌入我们灵魂深处的必然属于可达通会之际的某种意向。“然而,恰恰只是混乱所具有的美和秩序,即那只期待着爱的触动,以便让自己发展成为一个和谐世界的混乱,以及古代神话和古代文学曾经是的那种混乱所具有的美和秩序,才是最高的美,最高的秩序。”3《老笔写新枝》在最混乱的图式中,隐现出令人畅思无尽的有关作者沉重而美丽的生活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