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成都,峨影厂说我们同意你去读书,这个学费需要你自己出。转头我在电视台门口遇到四川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主任李达明,向他说了情况,他坚决支持我去读书,学费由电视台出。我又说:“拍实习作品需要经费。”李主任回答更干脆:“由台里出。”第二天我写了申请书,制作中心在申请上签字同意,由李主任交到电视台党组会上。看了这个申请,台里领导也都希望年轻人多学东西,这样我去了深圳大学。
李达明:当时四川电视台的电视剧制作刚刚起步,我们是支持每一个好学的人去学专业的,以加强我们电视剧创作队伍的素质。有没有因为欧阳是演过宝玉的演员而重视他?有,他这个因素不多。
康莉和我一起去的,她学的是公共传播专业,我的专业是两年,她是三年。在学校读书期间,还有不少的社会邀请,就会去出席活动,这些活动里面还有在海外的,比如去新加坡。
去新加坡参加“红楼梦艺术展”,我认识了当地一个商人,他十分喜爱曹雪芹的原著和电视剧,当时我正在筹拍我的实习作品《黄昏的太阳》,台里只给了我一万元的资金。这位商人要送礼物给我,我说,“我正在拍实习作品,需要资金。”他问我多少,我说:“六万元!”当时的美元和人民币的汇差是1:6,他马上吩咐公司的人给我送来了一万美金。
拿着这些钱,我提醒自己:一切都要精打细算。
揣着这一万美金回到成都,首先做的是买了大米,到罐头厂批发了很多罐头,又租了帐篷,准备自己做饭,野外宿营,这样做一是为了省钱,二是高原地区住宿都不太方便。
拍《黄昏的太阳》受电影《红高梁》的影响很大,就是讲究、追求造型和视觉冲击。完成之后,台里领导和看过的人都觉得不错。
李达明:欧阳的实习作品是《黄昏的太阳》,我们给了一万元。那时一个单本剧的成本是三万左右,一万元只是三分之一,成本应该是不高的。我们先前也看了这个剧本,至少这个戏剧本是没有问题的,就看欧阳的拍摄和制作了。
拍《黄昏的太阳》的钱没有用完,我用剩余的资金编导了我的第二部电视剧《逃往天国》。
刚刚起步做导演的我,这个时候和康莉的感情也出现了一些波折。本来我们打算这个时候结婚的。但她想留在深圳。我们就有了争吵,一吵我就很绝望,一绝望就决定出国。于是,我把自己的存款全部兑换成了外币去了新加坡,住在一位画家朋友家里。
在新加坡也出去找了工作,有时间还写文章发表在《联合早报》上面。可过去一个月后,始终找不到合适我的工作,有时间理顺自己的思路,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国内,包括自己的爱情和婚姻,那就打道回府吧。
就是这个波折促进了我和康莉的感情,我们决定结婚。在生活里面我是一个马大哈,比较粗心,决定结婚也没有去影楼拍婚纱照,就是邀请了我们双方的亲戚吃饭。我家和康莉家的亲戚都到了新房了,我们俩还在街上的发廊做头发。这都不算什么,结婚那天的录像带最后还被我弄丢了,到现在康莉还因为这件事情不高兴。
我们是在谈了十年恋爱后结婚的,典型的晚婚。
结婚的房子是四川电视台的宿舍,就把阳台改建成了卧室,要睡觉就得爬进去,起床就得爬出来。拿四川人骂人的话,如果你不睡了你就爬出去。大间的房子分隔成了厨房、客厅和书房。
婚后,王导为拍摄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采景,到四川来我家做客,我就和康莉在家里做饭请王导,看见这样的居住条件,王导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有些不可思议!”
日子安定了,自己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不喝酒,不喜欢应酬,就是家里到单位,单位再到家里。
家庭就是一个自己的后院,后院安置好了,就是一门心思拍戏。拍《山梁上的太阳》,剧组条件非常艰苦,住在山上羌族山民的家里,我是单间,就是猪圈旁边,其他人是大通铺,那单间到了晚上也不安静,听见老鼠在屋梁上跑来跑去,落下很多尘土。
拍这部戏的艰苦还不只这些,我们在山上拍戏,暴雨之后就塌方了,我们被困在山上,如果不及时转点拍摄就会影响周期,困了大概一周左右,我就让制片主任去探路,看能不能下山。制片主任张玉伟回来犯难地说:“路都断了,真要走只能一段一段地走,每一段用山民的拖拉机载我们去下一段。”
“一段一段地走也得走。”咬牙作了这个决定。张玉伟赶紧和台里联系,要他们在山下接我们。
于是剧组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透迤走在山路上,设备由人扛着走。这样走了十几个小时,在傍晚的时候到达山下,见到台里的车和人都要虚脱了,体力和心力也透支了,就一个感觉:想哭。
李达明:欧阳的《山梁上的太阳》荣获了十三届全国“飞天奖”,1993年四川国际电视节“金熊猫奖”最佳故事片提名,这是他做导演后第一次获奖,奠定了他在四川电视台电视剧导演的地位。说到获“飞天奖”还有一个插曲,当时的评委都认为《山梁上的太阳》可以获一等奖,评委主任阮若林说年轻人机会多,不能这么早就给太高的荣誉,就给了这部戏二等奖。这个奖项一等奖当年空缺,欧阳的这部戏在获二等奖的三部片子里排名第一。
也从这部单本剧上我们看到了欧阳作为导演的能力和潜力。
黄邛波(和我合作了近二十年的制片主任):欧阳是个对工作很认真的人,性子也急。比如我们拍《爱在雨季》,那是欧阳的第一部长篇电视剧,但是资金很紧张,戏里要搭的景又多,他都怕超周期和超预算。超周期和超预算可能对于其他导演没有什么。可欧阳不一样,他觉得既然领导信任他,他就要在自己承诺的时间和资金里面完成。
如果他一看景还没有搭好,就和我急。我说:“你急什么,到时候不会影响你拍戏的。”那部戏搭的景,台里领导和央视的人来看,以为我们花了二十多万搭的,其实只用了不到七万元。
李达明:央视影视部的张华山和海政的周振天到四川办事,看了《爱在雨季》的样片和搭的景后,张华山马上说:“我们买这部戏了!”周振天还要我把欧阳这个剧组的制作人员借给他用。所以,这部戏当时就收回了成本。
黄邛波:和欧阳合作是比较辛苦的,他太玩命了--要考虑资金和周期,要改剧本和组班子。他改行后,变化那么大,和屏幕上的贾宝玉完全不一样了,就是因为这些原因。
投资小,可以不做?那不行,欧阳认为他是四川电视台的导演,台里给的戏不仅要拍好还有去拿奖的任务,拍不拍?肯定得拍。他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
我们是比较早进入电视剧到市场的,从1996年我们就开始自己融资拍戏。四川地方小,做影视投资的概念不强,就是要投资也是很少。《爱在雨季》我们紧张到什么程度?他在四川配音,我已经在北京请著名作曲家雷蕾做音乐了,两边一起同时进行,我飞回成都都马上就进行合成。
黄主任经常对我说的话是:“细水长流,不怕做不出成绩。”
拍戏我是细水长流,生活也是一样的,也是一样有许多不尽人意,但这就是生活。
我是晚婚,更是晚育,康莉的怀孕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十岁了,妊娠反应很厉害,看她怀孩子这么辛苦,心疼得不得了,就说“我们不要孩子了。”她坚决要孩子,说来挺奇怪的,只要她想呕吐的时候,我就开着当时的小奥拓车在城里慢慢溜达,她就不吐了。
爱人怀上孩子,父母、朋友都问我是想要儿子还是女儿,我说:“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但要想要个女儿。”
说这话,大家都以为是我演了宝玉,就喜欢女孩儿。其实不是,我是觉得女儿乖、听说、省心。既然康莉怀上了孩子,也想知道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去了医院做B超,由于胎儿的胎位问题几次都不知道胎儿的性别。
有人为孩子出生时间算了算,说是下午三点钟出生。康莉临产的那天,我们都在产房外面等着,看看手表,都快三点了怎么还不生啊?这个时候,就听见产房里面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正好是三点!
一会儿护士出来。
“谁是康莉的家属?”
“我是,她生了什么?”我急不可耐地问。
“你是想要独生子还是女儿?”护士反问我。
“我?我想要女儿。”
“那恭喜你,你们生了一个女儿。”
抱着女儿,心理特别高兴。女儿出生前和出生后,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发现自己太爱孩子了。
女儿可能是受胎教的影响,只要她一哭,哭起来就不停。我就让保姆抱着她上车,像康莉怀她那个时候一样,开着小奥拓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慢慢溜达,她就不会哭了。
爱孩子是每个父母的天性,康莉对于这个迟到的女儿更是宠爱,还专门去学了儿童心理学,女儿是她一手带大的。相反,虽然我很爱很爱女儿,她对我却不是那么“亲近”,还总是和我唱反调。每次我要出去拍戏,问她,“爸爸出去工作,你想不想爸爸?”女儿总是毫不犹豫地摇头。而康莉和我一起出去拍戏,她就非常舍不得她妈妈。
每次我们夫妇俩出去拍戏,只要女儿一放假就会立马把她接到身边,抽空去旅游。
我和康莉在重庆拍戏,让同事把我女儿接了过来,玩了几天后,女儿和剧组的一个演员一起坐车回成都。
后来那个演员告诉我,车开动后,女儿就哭了,悄悄流泪,她问:“雯鑫(我女儿的名字),你哭了啊?”
“没有,有沙子进了我的眼睛。”
听了女儿的回答让我很心酸。
那年,康莉先去涪陵别的剧组拍戏,我要去西藏拍《回到拉萨》,就陪着女儿好好玩了两天,我要走的时候,她哭了。看见女儿哭,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也是那么爱我。女儿的哭让我真想不去拍戏了,就好好陪着她。
在拍《回到拉萨》的时候还遇险了,现在想起来都很后怕。
那天在藏区草原上拍完戏已是半夜了,我和几个演员先坐车离开现场回住地。开着开着,就起雾了,四周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很低。坐在前排的我透过雾气看见了湖水,第一反应就是亏声嘶力竭大喊一声:“停车!”
司机刹车后,大家下车一看,离湖只有一米多的距离,车她陷在泥泞里不能动弹了。天色越来越晚,大家商量后决定留下司机守车,我们四个人走回住地。
走着走着,感觉到我们后面有两个绿森森的像小灯泡一样的东西跟着我们,大家的一致反应是--狼。
那匹狼就一直跟着我们,吓得我们毛骨悚然,总得想法子甩掉它才行。于是,我们拿出身上的拍戏计划单点燃了,往身后一扔,把狼吓退了一点儿。就是那么一路走一路烧,可那狼还跟着我们。最后,大家身上的计划单都烧完了,那匹狼还跟着我们,忽远忽近。
走到半夜,看见前方出现点点火光,我们大叫:“有效了。”
原来剧组已经发现我们没有回到住地,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回来,就派出了二十几个小伙子手里拿着家伙,开着车找我们来了。
当地人告诉我们,如果不是其他人赶到,那匹狼很可能招来狼群,那我们真是会被狼群吃掉的。
赵天(我的副导演):我就是从《回到拉萨》开始给欧伯伯做副导演的。其实以前我们认识,他和我父亲还有哥哥都挺熟悉的,但欧伯伯比我大十几岁,所以我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小孩儿。他拍完《红楼梦》之后回到成都,见到我父亲就像以前那样很尊敬地叫叔叔,不像一个明星。我后来工作之后,对自己的职业不是很满意,非常懒散。我哥看我这样着急,就跟欧伯伯说:“我把我弟弟交给你吧,让他在你剧组做做个工人什么的!”这样我就去了欧伯伯的剧组做了灯光。
有次,欧伯伯的副导演在现场不行,他挺急的,突然对我说:“赵天,你来做副导演。”
当场我就愣了,自问:“我行吗?”
可导演说话了,那就做吧,一做吧我还行,就一路做起他的副导演了。
为什么叫他欧伯伯呢?一是他年龄比我们大,二是他在生活里面挺老成的,就像一个老伯伯,这个叫法被大家叫开了。
做欧伯伯的副导演很不容易的,被骂是家常便饭。不是他喜欢骂人,是他对工作严厉甚至苛刻,对我们这些比他小的人就更加严格--不准迟到、不准随便外出、不准出差错。
他对剧组外的人都挺客气的,就是对自己人严厉。我被他骂到见到他人影都哆嗦,患上了“恐欧症”。其他人也一样有“恐欧症”!
有次我在重庆拍戏,我妈打电话,说她骑车摔骨折了。一听老妈伤了,我急啊!可是剧组又离不开我,只要安慰老妈,要她好好养伤。
第二天欧伯伯对我说:“你妈妈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回去看望老人家吧,组里的事情不要担心!”
现在的欧伯伯只要想发火和着急的时候,我就会指着他说:“冷静冷静,念佛珠。”
欧伯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名人,有人找他签名,他一般都拒绝,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有次,我朋友要找欧伯伯签名,我们都不敢。怎么办?我就把欧伯伯的剧本借来,让美工模仿欧伯伯的剧本借来,让美工模仿欧伯伯的笔迹给我朋友签了名。
做导演肯定是辛苦的,有时也想:还是做演员好啊,就只管演好自己的戏,其他不用操心。但做导演是我从少年时候的梦想,真要舍弃还是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