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记忆红楼
6036300000015

第15章 军旅宝钗“我是‘拥林派’”

不久,《红楼梦》剧组在全国招聘演员,周岭给陈洪海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告诉他到北京试戏。

他接了电影马上去电视台跟主任请假,主任一听是去《红楼梦》剧组试戏,非常支持陈洪海,当天晚上就乘上了十九点十分的火车赶往北京。

到达北京是第二天下午十三点多,周岭到火车站接的陈洪海。

在路上,周岭告诉他:“现在已经有十个薛蟠了,最有希望的是刘金山。你的对手很多,压力也很大。”

“那我准备哪个片段?”陈洪海赶紧问。

周岭就让他准备了“宝玉被打,薛蟠回家和薛姨妈、宝钗吵架”的片段,这个片段在剧本里面没有。

前面十个薛蟠都是试的剧本里面的戏,只有陈洪海演的片段是原著里面的。

轮到陈洪海演出了,邓婕演薛姨妈,郭宵珍演宝钗,来和陈洪海搭戏。当时会议室静悄悄的,领导、导演组、专家组看完陈洪海他们仨演出后竟然破例鼓起掌来。

编剧之一周雷说:“这是我想要的薛蟠。”

王导也说:“虽然薛蟠是个恶霸花花公子,但形象也不能丑,那就太脸谱化了。陈洪海演薛蟠挺合适的!”

这样,陈洪海马为第二批“红楼”学员。两期“红楼”学习班由于各种原因加起来有十个月,从原来计划的半年延迟了四个月。

在这两期“红楼”演员的年轻演员里面,陈洪海是年龄最大的,已经二十七岁了。因为年龄的缘故,大家把他当做大哥,他也处处照顾着这些比他年龄小的兄弟姐妹。

张莉被定为薛宝钗的扮演者后,除了和李颉老师走得比较近,就和陈洪海亲近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创作环境,大家全身心都为角色而准备、生活。

陈洪海:我是戏里演的薛蟠其实和张莉演的宝钗没有对手戏,但生活里面我们就是一家人--“红楼”剧组有个特别好的创作环境,比如,宝玉和黛玉在戏里关系亲近,那么欧阳和晓旭的关系就很好;王熙凤和平儿是主仆关系,戏外邓婕和沈琳的关系也很好。

张莉把我当做哥哥,我也会给她占座儿啊什么的。

生活里面的她不给别人添麻烦,别人也不要给她麻烦。我想,这和她的家庭教育有关系,毕竟是女孩子,又那么小就去当兵了,父母肯定要提醒自己的孩子“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多栽花,少栽刺”这些不得罪人的做人原则,这也是中国人的传统处事原则。

张莉在这方面是比较早熟和懂事的,懂得自我保护。恰恰因为她懂得这些,所以符合了宝钗的一些性格。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演过戏的跳舞演员来说,要出演全国瞩目的电视连续剧的主要银角色,张莉心里承受的压力比谁都大。

当导演组宣布张莉演宝钗的时候,剧组很多人不敢相信,连张莉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从丫鬟的位置被提拔到了小姐的“宝座”上来。

后来我听说选角签合同这件事情之后,真的佩服张莉的镇静和机智,这个镇静就像宝钗无意听到了小红和坠儿的悄悄话后,从容说自己是来找林姑娘的一样。

那时自己也不成熟,因为自己是宝玉,剧组里面的绝对男一号,大家都宠着我,什么话都敢说。

有场戏我记得特别清楚,就是宝玉到宝钗那里吃鸭掌。

拍这场戏之前,我已经拍了很多场宝玉的戏了,宝玉这个角色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也巩固了我演宝玉的地位。

这场戏是张莉的第一场戏,而且是中景,镜头是越过我的肩膀拍宝钗,她有一大段台要念,这需要我很好地和她搭戏。

我想把张莉惹急后看她是什么样子,还想恶作剧地看看她“出丑”,就在那儿不看她,不和她交流,双腿不停地抖动,总之一个意思就是不配合。

张莉根本不在意我这些,不紧不慢,娓娓道出台词,而且是一条过。我和张莉的“较量”失败,这个“较量”剧组谁都没有看出来,只有我和张莉心底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个后面有李颉老师对她的帮助,也可以看出张莉演戏的悟性。

拍戏我难为不了张莉,那就在生活里面难为她,看看她有没有宝钗的涵养。

她说话语速很慢,轻柔无比,那时没有女孩子这样说话的,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嗲。我是急性子,最怕这种慢条斯理,只要她一说话,我就嚷:“张莉,不要这样说话,不要说了……”

张莉脾气好,慢吞吞地说:“欧阳,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张莉:我进组的时候,一看,哎呀,那么多漂亮女孩子,还都演过戏,心里有些担心自己。心里下决心,要求自己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刻苦去完成。

我从来没有出过四川成都城,第一次进了北京大都市,生怕说错话、办错事被人笑话,做起事来就会小心翼翼,表现在外表的就是慢慢的。更直白地讲,其实常常是做事不知所措,而不是有城府。看到欧阳在摄像机前表演自如,真是羡慕啊。那是我第一次拍电视剧,看见那黑洞洞地镜头就怕。还要讲那卷舌头的普通话,不讲出那怪怪的语调才怪呢。我讲这些,是希望大家能了解我当时心里的真实状态。这也是我在二十多年的成长、进步以后才有勇气把自己内心世界的胆怯讲出来。

剧组的表演老师是李颉和李婷。

学习班的时候,在李颉老师门口等着要辅导的演员经常是排着长龙一样的队伍,从早上开始一直到晚上,李老师总是累得腰酸背疼。

有次演元春的成梅一边给老师按摩,一边让他给演员辅导。

李老师辅导演员的特点就是跟着演员一起演,他辅导马广儒“贾瑞调戏王熙凤”的戏,说马广儒:“你不能把他演成一个流氓调戏王熙凤,得演成因为爱着王熙凤才来调戏,这样才对!”

辅导男演员学好,辅导女演员,李颉老师就得学着女人的样子,扭着腰肢,跷着兰花指,一边示范,一边说戏。黛玉初进贾府,见到贾母那一跑、一扑、一看都是李颉老师辅导晓旭的成绩。

这样的事情很多,每个87版“红楼”的人都知道。

好在那时候李老师才五十七岁,身体不错,这些他都顶下来了。

李颉老师的重点辅导对象是张莉。她以前没有演过戏,突然接受了这么重要的角色,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演,和她搭戏确实比较不顺利。

怎么办呢?

张莉就整天和李颉老师在一起,连上街都和李颉老师一块儿。

李颉开始也不看好我演宝玉,后来经常在一起谈论看的书和电影,才成为忘年交。既然是忘年交,我就什么都敢说。看见张莉这样黏住李老师,我就说:“老头儿,您那么敬业吗?”

老头儿特别可爱,笑呵呵地说:“这是我的工作,教他们啊就像教孩子,得教怎么说话,怎么走路,待人接物应该是什么样的。”

在剧组的时候,我一直叫李颉老师是“老头儿”,他是我们的前辈,长春电影制片厂的老演员,曾在《神秘的旅伴》、《国庆十点钟》、《甲午风云》等电影中演过不同的反面角色。这样一个老演员,在《红楼梦》里面演戏不多的贾赦。

有次他把自己写好的《评电影<少年犯>的不足》给我看,我不同意他的看法,就和老头儿争执了起来。

这样的争执真的让认真的老头儿生气了,几天都不和我说话。还是我主动给他杯子里倒水,承认了错误:“老头儿,别生气了,是我的错!”

“怎么又是老头儿?”李颉老师这个时候脸上已经绽开了笑容,“你们刚来的时候叫我李老师,现在叫我老李,戏还没拍完,就叫老头儿,是不是拍完了该叫老家伙、老不死的了?”

虽然他这样说,但我知道他已经释怀了,老还小嘛,老小孩儿。

李颉老师教我们这帮年青人演戏是毫无保留的。

李颉:张莉像薛宝钗,这个“像”,角色就有了七分,还有三分就是表演了。在表演上张莉是一张白纸,首先要作人物分析,理清与其他人物的关系,也就是要作案头准备,写人物小传,这些张莉都不会。我就从这个地方开始教张莉,从人性的角度来帮助她分析薛宝钗。

教会了写人物小传、分析角色和人物关系后,就是台词。台词得一句一句地教她,说话时候的眼神是一个一个告诉她,比如,往哪儿看,怎么看,都得说清楚。

比如,薛宝钗给周瑞家的说冷香丸那场戏,是一大段台词,她说话本身就慢,再按照自己说话的这个节奏一念台词,就平了。于是,李颉提前准备这场戏,一句一句告诉她怎么念,在哪儿应该重点强调一一,在哪儿稍微缓一下。她再按照李颉老师对人物的理解去演。

还有一场戏是薛宝钗在绣花的时候,宝玉和她逗,开始的更加吃惊,然后是捂脸。张莉的吃惊非常夸张、不自然。

李颉老师就提醒张莉:“你平时对什么都波澜不惊的,这个时候使劲儿演就不对了,把平时的感觉发挥一下就行了!”

张莉时刻都在向李颉老师学习,要李老师教她表演;还会向红学专家私下请教,大年初一到周汝昌老师家里请他给自己讲解红学。

张莉:那是1985年春节前夕。“红楼”姐妹们经过了严格的学习和形体训练,王扶林导演终于宣布了扮演主要角色的名单。自愿扮演紫鹃的我,却被意外的宣布扮演薛宝钗。同时宣传剧组放假,所有成员回家过年,王导告诉我,让我做好准备,节日后,将拍摄宝钗的戏。

我激动和兴奋的同时,对于我来讲,更多的却是压力。在宝、黛、钗、凤的扮演者中,只有我一个人是从来没有拍过电影电视,从来没学过电影表演的。在到北京前,甚至从来不说普通话的我,却要在短短的时间里,从扮演朴素忠厚的紫鹃变为胸有城府的薛宝钗。真是需要点奇迹发生。

如何尽快进入角色呢?我从老师那里找到了德高望重的红学家周汝昌先生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当周先生得知几天后“红楼”就要拍宝钗的戏时,马上答应让我第二天就到他家去。

第二天,那可是我们中国的大年初一啊。还记得天空下着大雪,我骑着自行车找到了周先生的家。

记得周先生家里都是中国传统的装饰,书架上挤满了许许多多的书。周先生的妻子正在做年饭。我们没有一句客套话。一坐下来,周先生就从头到尾,耐心地给我讲述了曹雪芹所描写的薛宝钗和他本人对宝钗的理解。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几个小时后,我带着既感激又激动的慵懒蹬上了自行车,想尽快赶回宿舍,把所有学到的尽快记下来。

一路上漫天飘着大雪。雪花落在那已结冰的地面上。路很滑,骑起来很辛苦。可我的脑子全部沉侵在宝钗的世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越骑越快。突然间,一辆公交车从右边的贫路上出现。这时我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人和车直接向公交车撞去……

等我反应过来时,一个沾着雪的黑黑的大轮胎竖在我的身边。四周一片惊叫。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观过来,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还好,骨头没摔断。幸好天冷,我穿的是里三层外三层,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两个眼睛。不过也不知道是撞的还是摔的,爬起来时,才发现好痛。我忍着疼痛,抓起那已被撞扁的自行车,拖着它一瘸一拐狼狈地“逃离”现场……

人家都是初一去拜年的,我是找周先生讲解“红楼”的,把人家的年给破坏了,他的家人有些不高兴。现在想起来,挺抱歉的,有机会真想对他的家人说声抱歉。

说到这个用功,张莉对我也有过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