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健
(一)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生于俄国农奴制解体不久的1863年,他在旧俄社会度过了54个岁月,逝世于1938年。他在苏维埃时代生活和工作了21个春秋。
斯氏在所经历的两个绝然不同的时代里,是接受了不同时代给予的影响的。
正如其自述所说:“从农奴制到布尔什维主义,我经历了灿烂多姿的生活……”他的一生,是戏剧革新家的一生,其戏剧生涯达70余年。
19世纪末叶,正是俄罗斯工业资本主义发展上升时期,也是俄国资产阶级自由思想上升时期。这一时期文艺上流派纷纭,斯氏就于这时在自己出生的富商家庭里从4岁起开始了业余演剧。此后,10岁时组织家庭马戏班,17岁时组织家庭剧团,直到25岁时与小剧院名导演费多托夫组织莫斯科艺术文学协会,在其整个青少年业余演剧时期几乎尝试了所有各种流派的戏剧表演,探索了各种剧目路线(如“直觉情感路线”、“社会情绪路线”、“历史剧路线”、“世态剧路线”),不断积累了表演艺术经验。仅在1888年至1898年于艺术文学协会从事业余和半专业的演剧活动的十年间,这位俄京名票就扮演了37个角色,导演了16部戏。其中包括演出莎士比亚、莫里哀、席勒等世界名家的作品;研究萨尔维尼、杜丝、叶尔莫洛娃等国际著名演员的表演艺术经验。他从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的戏剧宝库中广吸营养,在自己的演剧实践中提出和研究了很多问题,为未来创建艺术剧院和创立演剧体系奠定了基础。体系中的一些基本问题,如演员与角色的关系、演员创作自我感觉和创作状态、演员创作意志与直觉情感、演员由有意识达到下意识的途径、演员的创作灵感以及演员道德等,都已经反反复复提了出来。
1898年,斯氏与著名导演丹钦柯共建莫斯科艺术剧院,开始了斯氏体系的创立期。
在艺术剧院建成以前,俄国舞台渐趋颓废,具有俄罗斯民族和民主传统的莫斯科小剧院开始没落,他们所崇的剧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许多想法未能实现。斯氏和丹钦柯则按照奥氏的理想和著名演员史迁普金的遗愿,计划建立一座新型的剧院。他们建院的主要意图是:(1)建立一个人民的剧场——他要近似奥斯特洛夫斯基幻想的那些目的和那些计划;(2)……要竭力建立起第一所理性的、道德的、大众的剧院,要把自己的生命献给这个崇高的目的;(3)接近生活真实是一件艺术品的格调和价值的主要标准;(4)要求演员在舞台上以角色的生活为生活(体验)……向俄罗斯陈腐的舞台现象宣战。”并且提出了演员伦理学,提出演员尊严、道德、纪律、对待角色与对待同演者准则、剧场规则、创作前状态等问题。
斯氏建立艺术剧院,接受了当时俄国资产阶级革命民主主义者的影响,继承和发展了现实主义(和体验派艺术)的演剧传统,所演剧目也多是革命民主主义作家的作品,如契可夫、托尔斯泰和高尔基等。斯氏在其艺术实践中则极力主张“反对流俗的表演方式,反对剧场性,反对假悲哀,反对舞台腔,反对过火表演,反对恶劣的演出方式,反对习用的舞台布景,反对破坏艺术统一性的明星制度,反对当时正在俄国舞台上植根的轻率而无聊的节目……”正如斯氏自己估计的“我们的新的莫斯科艺术大众剧院的建立,具有着革命的性质。”针对当时俄罗斯演剧艺术现状,这的确是一个大改革,大创举,而且也刷新了世界戏剧的历史。其中有许多很好的具体办法,影响深远,直至今天。
斯氏是在良好的创作倾向下开始研究创立演剧体系的。1906年,他在芬兰总结演剧经验,提出若干理论见解,奠定了体系的基础,标志着体系的建立。接着他系统地探索了演员的内心技巧,提出了分析表演艺术规律的自我感觉诸元素及其技术方法;形成了演员创造角色的最高任务、贯穿行动的理论;并以多种方法处理演出、实践体系,逐渐形成了他的系统的演剧学说。这一时期是他的体系形成期,但其体系尚未见诸文字,著书立说是在他的晚年。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开辟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这是个重大历史转折点。在时代交替、社会变革中,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学说、思潮、文艺……无可例外地从中经受考验。斯氏及其学说的形成发展,是经历了两个决然不同的时代的(这是一个重要事实,不可忽略)。他和他的学说都接受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影响,经受了不同历史时期的考验,并在不断发展着,甚至反覆更迭、前后矛盾地发展变化着。正如斯氏自述的“我曾不得不一次再次地改变我最基本的观念。”斯氏创立体系是基于革命民主主义的立场,又受了契可夫、托尔斯泰、特别是高尔基等人的影响,其主流是现实主义的。但是斯氏体系创立的同时也正是俄罗斯文艺思潮的颓废期,而且斯氏本身是在接受神秘主义、印象主义、象征主义的同时建立体系的。1906年演出安德烈夫的颓废剧本《人之一生》,表现人的命运的绝望,1911年请英国人戈登·克雷用象征派手法排演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宣扬宿命论。诚如高尔基在1910年指责斯氏和艺术剧院那样“在美学上是很成问题的,而且对社会肯定是有害的把戏。”“不论多么高超的表演技巧,也不能消除陀斯妥也夫斯基的病态的苦闷……”斯氏本人也自认“脱离现实主义……丧失了脚下坚固的基础。”“剧院现在没有什么生气,它只是勉强支撑着昔日崇高的地位。而当年契可夫和高尔基在这里的时候,却有过生气勃勃的生活……”在失去高尔基的支持和临近十月革命的年代里,斯氏是走入迷途的,直到1926年,斯氏为纪念十月革命九周年演出《屠尔宾一家的日子》起,才改变上述状况。
正是革命导师反对虚无主义、重视艺术遗产的正确文艺路线在改造旧的艺术和拯救斯氏体系与艺术剧院,力图将其引上革命轨道。列宁讲过“如果有一个我们不管怎样都要挽救和保留下来的剧院,那当然就是艺术剧院。”斯大林在看过《屠尔宾一家的日子》后也鼓励斯氏的革命尝试和肯定这个戏。
正是在革命导师的鼓励下,斯氏开始改革戏剧发展体系的,1927年9月8日上演伊凡洛夫的《铁甲列车》,可以说是一个改革、发展、走向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道路的标志。高尔基当时对《铁甲列车》的演出所报的态度是热情赞扬的:“1928年,由意大利回到莫斯科的高尔基,当他走进这座久未接触的艺术剧院时,立即对这个戏吸引住了。‘他的脸上显得非常兴奋。不断用手帕擦着眼泪。’据艺术剧院的演员库特亚夫采夫回忆说,在‘钟楼上’那场戏里,当扮演瓦西卡·奥克洛克的巴达洛夫说出‘喂,小伙子。列宁!列宁!’这句台词的时候,亚力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忍着眼泪看着这场戏。我看见他的嘴角在抖颤着,终于哭泣起来。这是伟大的俄国作家的高兴的眼泪。高尔基高兴的是,我们的剧院又回到社会的、人民的、真理的道路。”从《铁甲列车》的演出为开端,斯氏在演剧方法上也开始考虑体系中尚未获得解决的新任务,即“演员非但需要对舞台形象的惯常心理分析,而且还需要社会政治的分析。苏维埃剧作帮助着体系在思想上丰富起来。”1928年在艺术剧院建院30周年纪念会上,斯氏说“党和政府对剧院表示了许多关怀,保护了艺术的发展。”同时又说“感谢苏维埃没有逼使我染成红色,而保留着本来面目。”他在晚年,努力改革和发展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戏剧,其演剧体系也在不断丰富和发展。他著书立说,从事戏剧教育也成绩卓著,因此多次获得奖赏,如1933年70岁寿辰时,由加里宁授予他红旗劳动勋章;1938年高尔基逝世之年,斯氏获人民演员称号,剧院也继而命名为莫斯科高尔基模范艺术剧院;1938年75岁寿辰时,获列宁勋章……
如果把斯氏的生平和体系的发展阶段大致分为四个时期的话,那就是:①青少年业余演剧——体系形成前的探索期(1863~1898年);②建立专业剧院——体系创立期(1898~1910年);③十月革命前后的彷徨、迷途、萧条期(1911~1926年);④光辉的晚年——体系经历变革、发展而新生和卓显成就期(1926~1938年)。
进行如上大致分期的必要性在于研究问题和说明问题。因为在这几个时期中,客观存在着斯氏及其体系正谬与得失的两面,兼容并蓄着其学说中的精华与糟粕的双方,同时还常常前后矛盾、其说不一……体系研究者不可不将其整个发展(包括各个时期)的情况历史地、联系地、辩证地加以考察、分析、辨别、研究。
体系著作出版情况为:
(1)1924年,《我的艺术生活》英文版在美国波士顿出版;(2)1936年,《演员自我修养》英文版在美国出版;上世纪50年代苏联出版了他的俄文版八卷集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遗产讨论集》。以上各书均在国外出版不久就有中译本在中国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