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厚(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看了戏,我非常感动。之所以感动,有两点,一是舞台上呈现的为艺术献身的崇高精神。人都是需要有精神的,如同一个人的信仰,是心灵的支撑。老艺术家们平均年龄在70岁以上,重返舞台就是为了他们年轻时代的理想和他们所热爱的戏剧艺术。这种为艺术献身的精神升华为一种感召力,让戏剧变得神圣起来,让台上的演员变得神圣起来,也让台下的观众变得神圣起来。它让观众认识到艺术的真正魅力。第二点是舞台上演员炉火纯青的表演,我在看的时候,甚至忘了他们的年龄。这对当今一些自命不凡的导演、演员来说,是一种反省。对我们青年演员和学生来说,是一种无声的榜样。看完戏,我收获到的不仅仅是看了一出精湛的戏,感受更多的是给我们的借鉴和启迪。
何雁(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副主任、副教授):我给大家一个信息,我的学生很年轻,但他们非常喜欢看这个戏。我们的大艺术家把剧场做得那么平和、宁静、舒服,这源于他们的心态和生存方式。刚才几位老师谈到化妆问题,大家现在对化妆不太重视了,一抹脸就上了,这是不对的。在这个戏里,焦晃老师化妆后就像年轻人一样,不得不服,化妆真是一门艺术。大家都提倡这个戏应该短点,我倒觉得不长。现在的观众,让经济意识搞坏了。前些天,我去看一个戏,一味地讨好观众,我很气愤。戏剧到底是什么?现在的社会对文化的侵蚀太厉害了。因此,我认为《钦差大臣》会给很多年轻人起到一个典范作用,让大家看到老艺术家们是这样来诠释一个经典作品的,看到他们是用生命来捍卫舞台。
曹树钧(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发言内容已成文,见本书演出评论部分)
陈加林(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我今天参加座谈会,心情有点两样。我是表演系59届的成员之一,我没有参加这个戏的创作,因此有比较客观的一面。有些老师赞美59届是表演系的喜马拉雅山,这可能是溢美了。这个班出了很多很优秀的演员,焦晃、张先衡、杨在葆、杜冶秋、李家耀,等等,但是,59届的根本特点我觉得是对艺术事业的热爱和追求。这个跟老师的传承有关系,当时我和陈明正老师都已经是年轻的助教了,我们都受过苏联功勋艺术家列普柯夫斯卡娅的传授、朱端钧先生的传授、胡导老师的传授,等等。因为对艺术的执著,才会有这么一股创作热情。这种执著的精神活在每个人心里,就像火一点就着了。还有一个特点,我们这个班很团结。这种团结精神超越了一般的庸俗表面化的利益追求,值得我们发扬。这个戏刚才大家讲了很多,从客观上说,这个戏很好,导演好,舞台设计好,演员更好。导演基本上遵从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创作原则——导演死在演员身上。这一点很不容易。在今天这个多媒体时代,花花哨哨的东西很多,但我们这一次把演员放在了舞台的中心。舞台设计也不错,它的时代感,俄罗斯的风味是有的,对这个戏的空间的处理都很好。我特别要讲一下表演。焦晃演的赫列斯达柯夫,张先衡演的市长。刚才讲到谁是主角的问题,我倒觉得,这两个人物都是主角。一个是掩盖丑陋,一个是不自觉地本能地张扬丑陋。所以,这个戏不管偏到哪边都不好。焦晃不容易,老当益壮,他的形体保持得这么好,真是令人惊奇。到了台上,刚才他讲控制是不易的,从头到脚都是在角色中,这很难,他做得非常好,而且越演越自如,越演越进入状态。张先衡的市长演得也非常精彩,比如第二幕,市长和赫列斯达柯夫见面,这两个人相互窥测,赫列斯达柯夫怕市长把他抓去坐监牢,市长怕赫列斯达柯夫揭露他,想尽量掩盖自己的丑行。
这个窥测的过程你来我往,一步一步地发展。我这么多年很少见到这样的舞台交流,他们的表演是这样的有机、这样的有层次、这样的自然,没有很深的表演根基,是做不到的。焦晃演的赫列斯达柯夫吹牛,借钱,索要贿赂,一直到最后得意忘形地去市长家里调情,这些动作的层次的发展,贯串行动的发展非常清楚。张先衡也是同样的。现在我们表演教学的传承是什么呢?我觉得还是一个最原始的道理——舞台行动规律,我们现在有些人忽视这个规律,或者轻慢这个规律,或者是慢慢淡化这个规律。这个规律是最原始的,现在有很多人不以为是主要的和核心的。从亚里士多德起,人们就发现了这个规律,“三一律”里行动一律是主要的,后来历史发展中,法国人把它倒过来了,时间一律、地点一律成了主要的,把行动变成次要的了。到了18世纪,德国人莱辛在《汉堡剧评》里就捍卫了这个原则,他认为法国人是不对的。舞台行动是主要的。到了19世纪的俄罗斯,斯坦尼把这一规律发展成了体系,今天世界上还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第二个体系。当然,我们黄佐临先生发现了梅兰芳的体系,加上布莱希特的体系,这三大体系并存。不过,我认为布莱希特形不成表演体系,梅兰芳能形成表演体系。我们中国的体系,是靠师傅带徒弟这样传承的,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把中国的表演体系真正总结出来。记得若干年前,我在中央戏剧学院开教学交流会,问中国戏曲学院的老师李紫贵,梅兰芳能不能形成表演体系?就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一样能教。他说难,难在真正的内行,缺理论,搞理论的又不懂舞台。李紫贵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我说不能两者结合吗?他说这个结合也相当难。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总结出来。斯坦尼体系是完整的,从训练演员开始。这个我觉得上海戏剧学院是有传统的。我们既有中国自己的东西,又接受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影响,教学上的确形成了一套。不能轻视它,不能怠慢它,这就叫现实主义的教学传统。有人一听现实主义,似乎认为不能概括这么多,我个人认为现实主义是个很广的概念。莱辛总结希腊悲剧,讲《诗学》就是现实主义,现在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家、荒诞派艺术家,他们认为他们是当代的现实主义。易卜生他们叫写实主义比较恰当,或是现实主义的一个流派。戏剧学院应该好好传承这个现实主义传统,发展这个传统。
杨伟民(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钦差大臣》之所以是部伟大的作品,在于它的喜剧性和喜剧精神表达得比较好。1836年4月19日,《钦差大臣》在彼得堡演出,尽管这次演出是空前成功,但是果戈理回来以后,是抱头痛哭的。几个月后,在莫斯科演出时,史瓦普金要他来看戏,看戏的时候,他坐在很后面的位置,看不下去,第三幕时就悄悄离场了。演出后,史瓦普金请作者果戈理上场,结果他没有出来。不久后,果戈理就出国了。他对这两次演出都不满意,原因在于赫列斯达柯夫这个演员一上来,就把整个的戏变成了一个闹剧。这脱离了果戈理的本意。果戈理的这个戏,揭示的是看不见的眼泪,这是它的核心,这不是一个闹剧。由于赫列斯达柯夫的带动,后面几场全变成了闹剧。对此,果戈理专门为《钦差大臣》的演出写了一封信,指出了戏里哪一些是表演者不该演出来的地方。为什么他对几次的演出都不满意呢,我觉得是没能张扬他的喜剧精神。今天我们这次演出,恰恰是张扬了果戈理的喜剧精神。
什么是喜剧精神?我觉得有几个方面,一是讽刺批判,二是乐观主义,三是狂欢化的色彩。我非常喜欢第四幕,形形色色的行贿的方法,观众太熟悉了,尤其是最后一个慈善医院院长,这个修改相当棒。赫列斯达柯夫暗示要借钱,慈善医院院长便指了指桌子。这些表演,是我们中国特色的贿赂。真是好比一部关于贿赂的病理解剖学教材。果戈理把千疮百孔的尼古拉一世的俄国社会进行了批判,这是第一个方面,即批判精神。
第二个方面,是乐观主义。果戈理没有把赫列斯达柯夫写成一个骗子,而是有很多正面方面。我看了很多版本的《钦差大臣》,基本上是夸大来演出这个角色的,焦晃老师没这么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