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五十年守望——迟到的钦差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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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钦差大臣》上海研讨会发言记录(1)

编者按:2009年11月18—28日,《钦差大臣》在上戏剧院首轮公演,成为上海话剧舞台的文化事件。2009年12月7日,上海戏剧学院在佛西楼会议室召开研讨会。以下是现场发言,略有删节。

孙惠柱(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教授):各位老师、各位前辈,很高兴今天在这开《钦差大臣》的研讨会。在东方喜剧展上《钦差大臣》是一个很重要的喜剧,上次我们在此就一般的喜剧理论展开了研讨。因为这个戏的演出有重要意义,所以,我们在此就戏本身做一次更加深入的研讨。首先请韩生院长致辞。

韩生(上海戏剧学院院长、教授):《钦差大臣》已经超越了一部喜剧的要求。它的学术价值和当代意义都有待于我们深入地挖掘。这次演出创作可以说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首先,证明了经典作品的强大生命力。《钦差大臣》原本是一个有关19世纪俄罗斯的故事,但它却能够跨越两个世纪,与21世纪的中国社会现实产生深度的联系,依然引起当今中国观众强烈的共鸣。这进一步说明经典作品具有超越时空的伟大力量。正值中俄文化年,这次上演也是中国艺术家向俄罗斯戏剧大师果戈理表达的深深敬意。

第二,证明了表演艺术能够跨越年龄的限制,真正的表演艺术会在舞台上焕发青春的光彩。演员导演等主创人员平均年龄超过了七十岁。在当今的舞台和银幕上,一般总是年轻演员或青春偶像的天地。然而这部戏中,这些高龄艺术家却能在舞台上持续地绽放魅力,吸引了一大批年轻的观众,并引起思考与共鸣。所有这些,都来自艺术家们深厚的功底和精湛的演技。

第三,这是一次现实主义表演的优秀示范,是严肃的创作精神的延续和发展。在充斥着“娱乐”、“搞笑”和低俗,或者急功近利的“创作”风气之下,能够坚守艺术追求,保持对创作的精益求精的专业标准,保持不为评奖、不为升迁的单纯艺术动机,体现了以艺术为最高准则的学院艺术价值观。这部作品为今天戏剧学院的教学做出了示范和榜样,是对学院核心精神的弘扬和引领。

上海戏剧学院五十年前的毕业生,在五十年后的今天来完成他们当年未能演出的作品,可见,真正的艺术创作在他们心中的恒久地位和崇高价值。众所周知,在当今社会高速发展的背景之下,学院取得了巨大的发展,同时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社会上存在浮躁之风、急功近利思想,也严重地影响着高校。这也正是阻碍产生艺术大家的深层原因。这部戏在这样的时间和环境下上演,不仅对学院师生,对我们每一个社会人,都是一个提示和警醒。坚守艺术,关注社会,贴近时代,超越功利,是培养和产生艺术大家的思想价值根基。

这部戏的创作过程和模式,体现为一个更加健全的社会艺术生态系统,体现着对艺术大学的文化建设追求。学院的行政系统,秉持“服务”的理念,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艺术家永远是第一位的,学校的行政系统为第一线的创作、教学而服务,通过作品和人才培养,进而为社会服务。这一理念体现了对大学精神的追求。

这部戏的成功,也为我们学院“教学链”的建设提供了宝贵经验。该剧由上海戏剧学院和上海焦晃艺术工作室联合制作。艺术家、制作人、教师、学生都参与了这部戏的创作。戏剧学院不仅要培养表演、导演、编剧、设计等艺术家,也要培养制作人、艺术管理者、戏剧评论家、媒体工作者等。从创作到运作,学院要进一步建设完善由多个环节组成的“教学链”,从而建设更加健全的艺术教育体系。

焦晃(《钦差大臣》监制、著名演员):这部戏排演的起因,是我们59届以及前后几届的同学想重温五十年前的旧梦,我们只是想通过排一部戏,让老同学老校友聚在一起,共同探讨一下艺术创作,总结一下各人的艺术人生。我也不是为了自己个人的演出才选了这部戏。如果是为了自己在舞台上的亮相,我或者会选择一部更接近自己的戏。但我们59届的同学都很喜欢喜剧。当年在学生时期,苏联专家就准备为我们排演《钦差大臣》,可惜这部戏只排了一部分就由于种种原因而搁浅。离开校园以后,我们心中一直怀着复排这部戏的愿望。时光荏苒,当年的青年如今也两鬓苍苍。但我们觉得,我们对艺术的那份执著的追求始终未变,这种追求汇在一起,就会变成一股力量。我们不能让这股力量白白流失,相反,我们要凝聚这股力量,把它发扬光大,呈给现在的观众,尤其要把我们的审美理想和艺术价值观传播给年轻观众群。上海过去是一个文化创作高地,既然是“高地”,就应该有相应的文化品格,要弘扬经典文化、倡导人文精神。于是,这部戏就这样开始排练了。

从演员的创作上说,喜剧是最锻炼人的。没有激情、没有速度节奏,就没有喜剧。喜剧的表演讲究夸张的真实、夸张的细腻。在喜剧的风格样式上建立起一个生动的人物系统,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剧表演中,创造角色是一个艰苦的过程。演员扮演的角色,就好像一个人要推开一扇关得很紧的门,从这个房间进入到另一个房间。他一开始往往找不到推门进房间的方法。后来,通过各种手段,他逐渐经历了种种痛苦的折磨、零星的喜悦等各种感受,才能慢慢地推开一条缝隙,看到那来自另一个房间的光亮。然后,他继续通过各种努力,直至把整扇门推开,完全地让自己的身体来到另一个房间。他要脱胎换骨了,从自我出发—非我—非非我。演员创造一个鲜明的人生,往往会经历一个“自然—非自然—新的自然”的艰苦过程。《钦差大臣》的排演很艰苦,但也很令人兴奋。

孙惠柱:我说一点。事实上,我脑子里一直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各位前辈和专家们。我记得9月初看你们连排的时候,我来看之前,听说你们在排这个戏,非常地期待。脑子里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这是话剧吗?一般认为戏曲可以老人演年轻人,俞振飞80岁还在演小生,话剧一般不行的。9月初,我看了完全没有化妆情况下的排练后非常吃惊,年龄这个概念居然不存在了。看之前,我在想你们是在演现在的年龄还是剧中要求的年龄,看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现象。话剧居然也可以不考虑演员和角色的年龄差距,而且这不是一点点的差距。记得十年前,我刚回国的时候,俞洛生导演《日出》,周野芒演的方达生,所有的演员,平均年龄比角色高了二十岁,大家觉得不舒服。这次不止高了二十岁,却觉得很舒服。这个奇妙的魅力在什么地方?怎么来的?可不可以说,这是一种规律,只要演技到了一定程度,可以忘了年龄。还有一点,不少观众反应,多年没有看到这种染成金头发演外国人的演法了。到底是不要化妆,以中国人的脸演外国人好呢,还是这样化妆更好?这两个问题,我特别想知道各位艺术家、专家和观众的看法。

焦晃:电影主要通过摄影机的介入予以强化和强调,这张脸很重要,所以这个地方限制就比较大。舞台演出不一样,第一排观众离舞台至少有五米远,后面的离舞台有十米,十五米,二十米,甚至三十米。这个时候,脸就不是最重要的了,当然我们要尽可能地把它搞得好一点。舞台表演更注重形体手段,包括内部掌握与控制、速度与节奏。作为演员的外部的一个眼睛、一根眉毛,那个不重要了。舞台表演是一个总体造型的概念。演员总是有局限性的,我演了四十年的小生,最近十年专演老生。在我这个年龄段,来演一个假钦差,在全世界的演员行列里,都会认为是件蠢事,是难以想象的傻事。演这个戏,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演小生。演员和角色需要拉开幅度,我们59届有个传统,哪个同学通过一个片段或小品,能创造一个特别拉开幅度的角色,大家都非常高兴。谁要把自己的创作幅度弄得非常狭窄,在班上好像吃不大开。我觉得学校教育中也可以加强形象塑造方面的训练。

余匡复(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陈明正导演在这出戏中继续贯彻他一贯的现实主义风格,不论布景、道具、灯光、舞美和服装等都具有浓郁的现实风格,这一切使观众很快进入“规定情景”,立即明白发生剧情的时空和剧中人物的相互关系和矛盾冲突,所以戏很好看。不久前,我看了德国梅宁根剧团来上海演的《阴谋与爱情》,看完后我大失所望。它用写意的手法来演一个写实的戏剧,这是不行的。写实的戏,就应该用写实的手法来演。刚才孙惠柱老师提的要不要化妆的问题,我认为是要化妆的,观众通过演员的化妆、服饰,才知道人物关系,进入到剧情中去。

孙惠柱:我很高兴余老师回答了我刚才提出的关于化妆的问题。我补充性地提一下这个问题的背景。阿瑟·米勒1982年不让北京人艺的艺术家演外国人时化妆,他不是为了写意,他是莫名其妙地把美国人的政治理念带过来。差不多100年前,美国有过一种滑稽戏,专门是白人把脸涂黑演黑人,来嘲讽黑人。后来民权运动以后,说这是种族歧视,种族歧视在美国是个大问题,所以他们决不可以让演员在化妆上变成另外一个种族的人。奥赛罗决不能让白人把脸涂黑来演,美国可以这样做,因为任何种族的演员都能找得到。

唐宁(《新民晚报》资深记者):在这个戏里,我感受到他们毕业那么多年还保持着这么旺盛的创造力,应该把这种东西拿到社会上去发扬光大。我个人认为戏长了一点,现在的观众生活的节奏变快了,在接受艺术的感觉上也会有变化,希望在短的时间里得到更多一点的信息,假如剪掉10—15分钟,可能戏的节奏会更好一些。另外,还有一个建议,做这种经典戏可以更开放一些,比如排练的时候可以吸引更多的学生来看,或在谈戏的时候吸引一些戏剧爱好者来参加,把这个事情做成一个文化事件。我们可以向社会开放戏剧教育,我认为戏剧教育是人文科学的基本教育,如果上海戏剧学院能够在这方面做些工作,对学院的影响力是有好处的,也可以给予更多的人以戏剧教育。

李光一(《解放日报》资深记者):舞台演出和其他演出有一个区别,它要成为一个经典的东西流传下来,是和这个时期的观众有关系的,因为它是由创作者和接受者共同来完成的。这次的演出,除了果戈理的剧本是经典,上戏59届老艺术家的演出,本身也是经典。话剧传入中国后,从观众的角度来看,北京是西风东渐的一个消化的口子,受北京的传统文化影响比较大,上海作为吸收西方文化的桥头堡来看,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所以,北京人艺有北京人艺的做法,上海青话演外国戏,也形成了自己的路数。这条路一方面发展了世界经典的舞台演出,同时也开创了话剧传入中国后另外一种发展路径。这样的经典演出,在现在还保持着它的魅力,这种现象值得研究。如果说北京人艺创造了一个高峰,那么我认为由上海戏剧学院培养的这些艺术家演的外国戏,也创造了一个高峰。这也证明了话剧发展多样化的存在。我觉得对现在的话剧要宽容,只要它有观众,都可以存在,但是它能不能成为经典,这要由历史来检验。从《钦差大臣》的这次演出来看,表演的本身也是经典。今天我们要向果戈理敬礼的话,也要向这些老艺术家敬礼。当初听焦晃说要演这个戏,我的反应跟一般艺术家不一样。我是做媒体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戏的演出本身就可以构成一个文艺事件。这个戏在今天演出的现实意义,可能会超越1959年焦晃先生他们的毕业作品对社会的影响。刚才说的化妆,当表演艺术家的表演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成为经典后,我看戏时完全没有出戏。所以,在今天的时间节点上,上海话剧舞台上有这么一台戏,我觉得对上海话剧的繁荣和多样性是非常有益的。当然,戏的长度也还可以压缩一点。

张曙(《解放日报》资深记者):这次看戏前本来有点担心,毕竟焦晃年龄放在这了。但是他一出场,我有两个感觉,一个是焦晃赢了,他的出场像京剧演员亮相一样精心地设计了动作;第二个感觉是话剧会赢,很久没看这样的戏了,这台话剧的效果只能由这些老艺术家才能体现。听了大家的发言后,我觉得《钦差大臣》的演出仍旧那么吸引观众,但是不要刻意去把这个讽刺喜剧和当前的生活去对接,如果那样去做,一是不相信果戈理是经典,二是画蛇添足了。

沈立群(作曲家):我是一个观众,提几点意见供参考。第一场我始终不能进戏,市长怎么就轻信了呢?他动作上应该有些表现,最后一场结束的时候,到了高潮,钦差大臣到了,啪,大家突然一个亮相。现在是雷电声中灯光昏暗,大家混乱一片,再亮相,这一暗场,时间已经过去了,震撼的感觉差了一点。再有,幕间的音乐选择得很好,但是有些地方太炸了,建议控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