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丝的文化
人类为何要穿衣服?至今没有一定的说法。但不管怎样,自衣服变成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之时起,人们就不得不动脑筋去寻求各种做衣服的材料。
据说,最初的衣料是现成的树叶和兽皮,后来人们才注意到可以编结的草茎和可以纺织的葛、麻。用这些天然纤维编结、纺织成片状材料,再做成衣服,这当然是一个伟大的进步和创造。它促成了人类文明和纺织业的发展。
如果说用麻、棉、毛作为纺织纤维是古代世界的趋同选择的话,那么,中国使用丝纤维则是独树一帜的。中国人发现了丝,并以其卓越的才能织造出令世人叹绝的丝织品,创造了独步于世界的“丝的文化”。
相传,最早的丝织术是由黄帝的妻子嫘祖发明的。这种说法带有传奇色彩,但现代考古学已经证明,早在仰韶文化时期,黄河流域已经出现了完整的丝织物。从那时起,蚕丝的生产与纺织逐渐遍及中国南北。除了丝织物外,麻葛织物也普遍存在着,甚至还有毛织物的发现。大量陶纺轮、纺锤、织机的出现,与丝、麻、葛、毛等的纺织有着密切的关系。
“织”的存在引发了“染”的出现。人们知道了在骨石、皮制品乃至羽毛上涂色,以求悦目或作象征,当然也会在精心织出的丝织品上涂染颜色。河姆渡遗址和良渚文化遗址出土的丝织物,都被染成绛红色便是很好的证明。
商周时期是中国历史跨入文明阶段的一个重要发展时期。不仅青铜工艺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养蚕、缫丝、种麻、采葛、织绸、染色等也取得了迅速发展,并已有专门的分工。凝重庄美的商周青铜记录了巫史文化“如火烈烈”的精神面貌,也记录了丝织、刺绣、染色技艺的进步。商代的几何纹单层提花织物、染色刺绣品和相当先进复杂的绞经罗,就是作为包裹物的印迹留在青铜器上被发现的。周代还出现了织锦。据《拾遗记》记载:“成王之时,因祗国女工曾造云昆锦、列堞锦、杂珠锦、篆文锦等。”此时的织锦虽属初创,但已成型,为后代丝绸技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齐纨鲁缟”,世人皆知。春秋战国时,齐鲁地区已成为十分发达的丝绸织造重地,其产量高居全国之首。此外,其他地区的丝织生产,也日益发展并逐渐形成各自特色。如当时的冀州、并州产“布帛”;青州产缔、丝、纨、绮、绣纯丽之物;兖州产丝;徐州产玄织缟;扬州产丝、绩;荆州产玄纁;豫州产丝织。由此可见,此时染织工艺生产已十分普遍,而且品种繁多。中国的丝绸业至此已进入全面成熟、高度发达的阶段。1982年1月在湖北江陵马山石一号墓出土了大批战国时期的丝织品,有绢、罗、纱、锦、组、绦等,其织法、色彩、纹样都非常丰富。此外,这个墓中还出土了绣衣、绣裤等大批刺绣品,十分精美,而且大都使用辫绣针法。其中一件龙凤虎纹绣衾纹样组织巧妙、形象生动夸张、色彩绚丽和谐,堪称战国刺绣的杰出代表。
(第二节)繁荣似锦
秦汉是中国染织、丝绸业空前繁荣的时期,其成就为后世染织工艺的发展奠定了雄厚广博的基础。丝织艺术在强盛和稳定的汉代,尤其灿烂辉煌。汉代宫廷设立了东、西织室,还在重点丝绸产区设置了服官,以便控制和管理。地方私营作坊的生产规模也相当宏大。丝绸产量之巨,令人惊讶,汉武帝时,一年所征集的丝绸竟达五百万匹。精美灿烂的锦绫绮罗,不仅广销国内,还大量输往国外。正是汉代人开通了西域,走出了著名的“丝绸之路”,将中国的丝绸和文化传播到西方。据说,当古罗马的凯撒大帝穿着中国丝绸袍看戏时,在场的达官显赫莫不被那彩虹般的织物所倾倒,以致穿中国丝绸成为西方上层贵族的最高时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丝绸与黄金等价。
丝绸增添了西方贵族的奢华,而本已十分奢华的中国贵族则为之“锦上添花”。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丝织物举世瞩目,墓主女尸的身上竟裹了二十多件丝绸衣裳和丝织品,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蝉衣只有49克重,其轻薄空前绝后。
汉代的丝绸锦绣十分丰富,织法、绣法、染法变化多样。织品有锦、绫、绮、罗、缎、纱、缣、缟、缚、纨、、缦、綮、练、绢、织成等;绣品有信期绣、长寿绣、乘云绣等。其针法也多种多样,除平绣外还有锁绣、钉线绣等。汉代织绣纹饰流行云气纹、茱萸纹、鸟兽纹、文字纹、几何纹、人物骑猎纹等。纹样结构奔放活泼,造型精美洗练,弥漫着汉代特有的流动飞扬、淳厚质朴的气质。
汉代的印染技术也相当完善,有浸染、套染、媒染等方法。型版印花技术为世界之最早。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印花敷彩纱,证明汉代已在使用印花和彩绘相结合的方法。这种方法既有规整的印花骨架,又有生动的描画花纹,结合自然,相得益彰。另据研究,最迟在秦汉,我国西南地区已有了蜡染。
此外,秦汉时期的麻织、毛织、棉织也在发展。苎麻和大麻的脱胶及纺织都非易事,但当时已能织出经密32~38根/厘米的精细麻布。在西南、西北等民族地区,毛纺织业很普遍,并与内地交流广泛。海南岛人很早就种植棉花,并自纺、自织、自染,制成各种服装,到了秦汉更以“广幅布”著名,并大量传人内地。
魏晋时期,本已十分发达的蜀地丝织业更是“擅名天下”,跃居全国之首。晋左思在其《蜀都赋》中写道:“阗阅之裹,技巧之家,百室离房,机杼相和,贝锦斐成,濯色江波。”可见蜀锦生产的盛况。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魏国出了一位卓越的纺织工艺家马钧,他改革了提花机,使提花绸图案变化丰富而自然有序,并使生产效率成倍增长。受文化交流的影响,魏晋南北朝的丝织图案出现了明显的异域色彩,如对羊纹、对鸟纹、葡萄纹、忍冬花等等,佛教题材的装饰图案也时有所见。一些新的纹样组织结构如联珠、团巢、缠枝等开始形成并大量使用,它打破了秦汉的传统图案程式,为盛唐风格的形成开启了道路。
隋代历史短暂,但它是中国走向繁荣昌盛的重要转折和过渡。
据记载,隋炀帝三下江南时,随行的千余艘船皆用彩锦作帆,相衔二百余里。这种奢华的排场,侧面地反映出当时彩锦生产的繁盛。
在印染方面,隋代工匠创造了用雕空花纹的木板夹布入染的方法,即所谓“夹缬”。隋炀帝曾命工匠加工数百件五彩夹缬裙,“以赐富人及百僚母妻”,说明当时多套色镂版印花技术已达相当水平。
唐代以其富强傲视世界,更以其灿烂的文化、精湛的工艺闻名天下。在织造技术方面,唐代取得了巨大成就,织机有了重要改进。织物上大量使用斜纹组织和纬线显花,绞经织物组织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唐代纺织品原料包括丝、麻、棉、毛几种。其中丝绸生产规模宏大,开元天宝年间,全国征收丝织品达七百四十余万匹,为历代征集量之最高。当时的丝绸产区也空前扩大,除了江南、中原、四川三大重要产地外,全国各地包括新疆、甘肃、云南、辽宁等边远地区也都有丝绸生产。
唐代丝织品种丰富、织造精巧,出现了许多新品种。锦,是多色的多重织物(现称缎子织),质地厚重,为丝绸中最华美的产品。
唐代的锦有经锦、纬锦两种织造法。经锦是汉魏以来的传统技法,纬锦则是唐代的新创造。纬锦织机较复杂,但操作方便,能织出比经锦更繁复的花纹及宽幅的织物。绮,是一种素地斜纹提花。唐代的绮除本色花外,也有染成各种色彩的,分回纹绮、菱纹绮、谷纹绮等。罗和纱,是斜织的半透明织物,织法较为复杂,汉代以来就一直流行。唐代的罗、纱,更加精细,经纬丝细如毫发,光洁轻薄,有“如烟似雾”的美喻。此外,绢、绫、织成锦等等也均有发展和提高。
唐代的印染技术也空前发展,其中防染印花技术占主要地位。
流行的印染方法有夹缬、绞缬、﨟缬、拓印及碱印等。夹缬即用两块相同的雕花板夹住布帛后人染,其图案均衡、规整。绞缬即扎染,用线将布扎成各种花纹,钉牢后人染,其花纹自然多变,有推晕效果。鹧缬即蜡染,以蜡作为防染的手段,染后将蜡除去。入染时形成的丝丝蜡裂纹理,具有独特的装饰效果。鹧缬分单色和复色,复色有的套四至五种颜色。唐代还大量使用新染料,如红花、苏木、靛蓝等等。对媒染剂的认识也不断提高,如《唐本草》里就有以含铝盐化合物的椿木灰或柃木灰作媒染剂的记载。
唐代的刺绣工艺进步很大。刺绣除用于服装及一般丝织品的装饰外,还广泛用于宗教的绣经绣像。这是中国刺绣史上的一大转变,它使刺绣逐渐脱离织物装饰而成为相对独立的艺术欣赏品。
刺绣的发展当然离不开技法的提高,除传统锁绣法外,各种新的针法更唱主角,如“切针法”、“直针法”、“缠针法”、“绕针法”和“套针法”等等,并出现了在衣服上装饰平金线的细绣。这些针法对后世刺绣艺术的发展都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在唐代仍然畅通,而海上丝绸之路则日趋繁忙。频繁的对外交流不仅刺激了丝绸业的突飞猛进,而且使唐代丝织吸取许多外来因素,形成了新的技术体系和艺术风格。
就丝织图案而言,唐代发生了重大的转折:两汉所盛行的云气纹、动物纹已被大量的植物花卉纹所替代;魏晋南北朝时形成的种种新型骨架,如联珠纹、对称波形纹和龟背纹骨架,在唐代则进一步发展、完善。唐人还创造出不少新的纹样,如团窠花、陵阳公样、大小宝花、缠枝唐草、折枝花鸟等。这些纹样不但新颖,而且饱满华贵,给人以“天上美景人间织”的浪漫和自豪。
虽然缂丝至迟已见于唐,却鼎盛于宋。缂丝,又名克丝、刻丝或剋丝,是中国人创造的又一精美绝伦的高级显花丝织物。宋代庄绰在《鸡肋篇》中谈及缂丝的织法与特色:“定州织刻丝,不用大机,以熟色丝经于木棦上,随心所欲作花草禽兽状,以小梭织纬时,先留其处,方以杂色浅缀于经纬之上,合以成文,若不相连。承空视之,如雕镂之象,故名刻丝。如妇人一衣,终岁可就。虽作百花,使不相类亦可,盖纬线非通梭所织也。”
宋代缂丝数宣和时最盛,以河北定州出品最佳。北宋缂丝多为服用纹锦,侧重实用,代表作品有《紫鸾鹊谱》《紫汤荷刻丝》《鸾鸟天鹿缂丝》等。它们结构严谨、衔接自然,花鸟穿插生动,亮色的主纹衬以深地,幽丽淡雅。南宋缂丝技艺更加精湛,产地以今松江一带为中心。部分缂丝转向欣赏,主要织制唐宋名家的书画,如《米芾行书》《宋徽宗御笔花卉》等。这些作品织法娴熟细腻,形象惟妙惟肖。《西清笔记》评论:“宋刻丝画绝佳者,全不失笔意。”
南宋著名缂丝行家有朱克柔、沈子蕃、吴煦等。
崇尚书画之风,也反映在刺绣上。宋代刺绣除部分用于服饰外,另一部分则向纯欣赏品发展,竭力模仿名家书画。这类绣作用针细密精巧,刻形传神入境,精品甚多,堪称代表的有《瑶台跨鹤图》《海棠双鸟图》及《梅竹鹦鹉》等。宋代刺绣针法非常多,有滚针、旋针、饯针、反饯、套针、网绣、钉绣、铺针、补绒、扎子、扎针、锁边、盘金、钉针等。丰富、娴熟的针法,使宋代绣工进入潇洒自如的境界,绣画如绘画。
宋代丝织业也很发达,特别是罗纹织物的生产已达到历史最高水平。当时的丝织生产重心已向南方转移,以太湖地区为中心的蚕丝业发展迅速,南宋的苏州、杭州、成都三大锦院的工匠达千人,地位跃居全国首位。宋代染织艺风一改隋唐的华丽、热烈,以典雅、沉静代之;纹样趋重写实,花鸟尤盛。
元代染织工艺,最有特色的是加金织物、毡毯和棉织。由于蒙古族统治者的偏好并掠得大量黄金,也由于金人用金习俗的延续,元代盛行加金织物。诚然,织金法早在东汉已有;唐宋之际,丝织物加金普遍用于服饰,技术也趋于成熟,有织金、捻金、盘金、缕金、戗金等近20种方法。但是,加金织物的真正繁荣还是在元代。其时,喇嘛的袈裟、庙宇的帷幕以至绵延数里的军帐都运用织金物,可见其应用规模之大、范围之广。元代加金织物又叫“纳石失”,它包括锦、锻、绫、罗、绢、绸、纱等以及麻、棉、毛混织品等,用金方法有部分加金和全部织金两种。出于蒙古族生活习惯的需求,元代毛织业非常发达,各类毡毯名目繁多,染色和织造都达到极高水平。
棉织物在织造、用工、御寒等方面,比丝织品有诸多优越性,传统蚕丝业因此受到冲击,以致棉花于元代迅速发展成为纺织品的主要原料。在中国棉纺织业的发展进程中,元代的黄道婆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她融合黎族织造技术和自己的实践经验,总结出一套较先进的织造方法,大大提高了棉纺织的生产效率,使她的家乡松江一带很快成为全国最大的纺织中心。黄道婆的功绩不仅在于对棉花捍、弹、纺工艺的改进,还发展了棉织提花技术,使普通的棉布也能呈现出各种美丽的花纹。
(第三节)锦上添花
明清丝绸织造所达到的境界,可谓锦上添花。由于棉织的普及,桑蚕业日呈敛缩,但这并没有影响明清丝织的精进和发展。无论技术还是艺术,明清丝织都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明代出现了绚丽的妆花、高贵的库锻和金碧辉煌的织金织银。清代更推出了地方特色浓烈的云锦、蜀锦、宋锦(仿)、回回锦、壮锦等,它们各显优势、争奇斗艳。
明清印染追逐丝织棉织,同样飞速发展。其时,染料品种极为丰富,多达数百种;印染之精工细巧、色彩之明丽多变,前所未有。
明代始创的“拔染法”是印染技术的一大转折,它改变了传统单一的“防染”技术,使生产效率成倍提高。所谓“拔染”,即利用某种化学药品褪去染色而得到白色花纹的方法。明清印染品中,“药斑布”(又称浇花布、蓝印花布)颇受民间百姓喜爱,其印法有刮印、刷印两种;印出的花布有蓝地白花,也有白地蓝花。清代后期进一步将这种印染形式发展为彩印花布。江南的蓝印素雅沉静多用于庶民服饰,中原的彩印明艳热烈主要用于居家帘被。两者都不失民间的质朴和乡土的温润。
明清的棉织生产规模十分庞大,到乾隆时已出现拥有织机千台、工人几千的大型工场。布的种类也很丰富,而且各成地方体系,如松江布、紫花布(又称南京布)、交织布等等。
明清宫廷刺绣工艺已形成某种定式,龙袍、官服、绣字、绣画往往千篇一律,变化极少。
但在民间,实用性刺绣则蓬勃发展,充满生机。广大妇女几乎人人擅绣,绣品风格内容活泼多样。明代有以顾绣为代表的南绣和以鲁绣、京绣为代表的北绣。至清代更有了地域风格鲜明的“四大名绣”——苏绣、湘绣、粤绣和蜀绣。这些绣系都不同程度地趋重于观赏,绣品多以绘画为稿本,显示了高超的技艺水平和精益求精的时代风尚。
明清的染织图案内容极为丰富,盛行以谐音、寓意、假代、组合、象征等为表现手法的“吉祥图案”,其健康主流反映了广大劳动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从艺术风格的角度看,明清图案题材丰富、结构严谨、造型精巧、色彩华丽。但总的趋势却倾向于矫饰,有繁缛堆砌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