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伤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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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代序 《伤花怒放》是怎么出笼的? (2)

问:还有一个事是很有意思的,就是“伤花怒放”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很流行的词汇,比如你到网上用Google 搜索,肯定会发现一大堆,尤其是在乐评、球评、影评、IT评论之类的文字中,这些作者应该都看过这本书吧?

答:不会吧?说实话,这个书名是书稿已经写完后才根据内容取的,是个生造的词,“伤花”这个说法,其实也半通不通,只是它作为一种意象,好像真的可以用来象征点什么,所以大家才愿意用吧。这其实就是刚才说到的玩意儿,重要的不是资料,而是由此生发的想像力。

问:但是,真的有许多人看过这本书。

答:好像是吧,我后来在不同的场合遇到过很多人,都说看过这本书,好像比这本书当时的印刷数要高出许多。说实话,我对在学校、书店、音像店遇到我的读者并不意外,最意外的是很多次在大公司的写字楼递名片时遇到我的读者,他们的第一句话往往是:“你是写《伤花怒放》的那个郝舫吗?”感觉很怪异,甚至有些难为情,哈哈。

问:在最近一期《城市画报》上,我看到《伤花怒放》和你的另一本著作《灿烂涅槃》一起,被列为“七十年代人的必读书”,而且位置很显著,也许这本书对他们真的很重要?

答:你知道现在的我对“XX一代”已经不以为然了,可是同时已经学会了尊重别人的看法。《城市画报》好像还不错,所以我当然感谢他们抬爱,只是这两本书真的有那么多人看过吗?我还是存疑,当然对每个真的看过它的读者,我都心存谢意,因为我尊重看过这书的人,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对那些没看过这书或者没有认真看过却胡加议论的人,我一笑了之而已,因为现在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就是用一句自以为精练的评语,把别人多少年的努力摧毁,似乎不这样做就不足以显示自己见多识广或水平高。

问:那你认为这书真的很完善吗?

答:才不是那个意思。摇滚乐是一种最没心没肺的艺术,因此也才是一种最没有负担的艺术,它的弑父行为和自相残杀实在是每天都在发生,所以很多心地善良的人都受不了这玩意,可是摇滚乐由此也才永远死不了。所以我从来对《伤花》的完善度不抱太大希望,它只是一块铺路石而已。

问:具体而言呢,你觉得从后来和今天的眼光看,它有什么不足之处?

答:太多。以摇滚而言,我当时比一般人多听一些音乐,但对摇滚乐的感性认识,依然还是初级阶段,所以不可避免地对咋咋呼呼之辈投去更多眼光,对那些于我的论题更有利的支持者或者自己真正喜欢的乐人,列举得远远不够。又比如摇滚乐的文化背景,对其影响更为直接的文化形式比如“垮掉的一代”、浪漫派诗歌、现代主义、敌基督、迷幻、性革命、景况主义、解构等等当时都认识极浅。学术观点上更是如此,尽管我早就不再像当年那样对这书里所涉及的许多学术和文化问题保有那样的热情,但凭直觉也知道,问题已经越来越复杂,而对其中所涉及的许多思想家和思想,我也已经有了更为复杂的看法。惟一可以自我安慰的是,就像我认为最好的书是叫人如何思考而不是思考什么一样,我还是认为《伤花怒放》真正重要的是启动而不是结果。所以我不认为再版时除了错别字还有作任何修改的必要。

问:那加图片有什么意义呢?

答:这点我倒真觉得有比商业上的考虑更重要的东西。当年读者对我提出的问题最集中的是两点,一是乐队、专辑、歌曲的名字没用原名,二是引用了太多同视觉有关的例子却看不到。在今天,第一个问题已经不成问题,因为那些乐队已经大多为人熟悉。而第二个问题依然有解决的必要,尤其是这次选的很多图片,并不简单是图像注解,而是从一些新的角度来对原书作出增订,让这本书的再版本真正名副其实。

问:正是《伤花怒放》的风格,让你被人接受也被人质疑,其中最常见的质疑是,你怎么可以把哲学带到乐评中来?

答:其实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在写所谓乐评,因为我向来更认为自己是学者或者作家,当然只是从身份分类而不是从哪个身份有任何高下的心理投射而言。或者用不那么让反智人士反感的说法,是写字的。且不管它。一般而言,我会说任何人都可以用任何风格来写作任何文字,谁喜欢谁不喜欢也都是他自己的事。可是我不怕承认我会在那些面对我的文字产生焦虑感的人面前发笑,因为我没觉得我的文字有多哲学,那可能只是你面对你也许永远无法把握的东西时产生的不安全感。

可是人是无法永远停留在很不哲学的水平的,人类和个人的思想进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想想你现在同十年前所想的东西已经有多大差别,就会让你更心平气和。而且哲学的表达方式之多样,已经不是传统的哲学一词可以概括,尤其不是在中学和大学的呆板公共课可以挨着边的,而许多人对哲学的反感,无非是因为他们被公共课所培养出来的呆板思维所局限,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所谓“吊诡”。所以还是让自己进步更重要。至于天生或习惯思考和天生或习惯不爱思考的人是不是该相互欣赏,倒真是哲学或不哲学无法解决的事,各得其所,各得其乐吧。我坚持心灵比耳朵重要,是因为我更喜欢心灵的快乐而不是简单的刺激,当然你也可以说,心灵的刺激是更刺激的刺激,呵呵。

问:《伤花怒放》的文风,也是争议的焦点之一,喜欢的人说它华丽璀璨,不喜欢的人说它不够平实,你现在怎么看?

答:对有关音乐的文字,必须富于音乐的节奏感,这是我曾经的基本追求,甚至可以极端到可以诵读,不止一个摇滚乐手发现过这本书中某些段落的秘密。到今天,我还是认为文字一定要富于美感(不排除对另一些人来说是丑感),太过平实也就是太过平庸,这是仁智之见那类事,永远不可能有结论,尤其是在电视八股、百字专栏之类足够平庸的玩意大行其道的今天,在富于美感变得反动的今天,在文字中创造复杂而不是简单的个性,实在是值得一做再做的事。至于自己是不是一直在改变在超越,实在是如鱼饮水。

问:《伤花怒放》中所揭露的事实,尽管是历史的事实,也有人说它使美国看起来很可怕,好像是歪曲了事实。

答:这是我见过的最可笑的怀疑。说实话,我那时天真到根本不想认真置疑这些事是在哪个国家发生,我只是想证明,每一条通往天堂的路,都是由地狱所构成,其表面动机,就像古时的色情作品,往往都说是为了劝人向善,你从中看到什么,更证明你是什么样的人,而不是看了这书你能变成什么样的人。至于那种看起来不太可能在所谓民主国家会发生的事后来还是不是继续在发生,除了这本书和现在收在书里的图片可以证明,还给你推荐一本书:Patental Advisory: Music Censorship in America,这书是2001年出的,收录了很多发生在Anti-Rock和《伤花怒放》出版之后的事实,你会看到更多的证据(本书新附附录中的材料便大多来自此书)。至于这本书是不是说美国坏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到底,这书说的事同美国的惟一关系是好多事发生在美国而已。当然,关于社会本来的样子,我认同一种想象,就是想象一下我国也可以随意买卖枪支的话,结果会如何;就像有些人说中国摇滚是条件不好才会这样,看起来很可笑一样。

问:所以你这书也无所谓左中右的立场?

答:不管别人看这书有没有收获,我写这书的最大收获就是看到了干硬立场的可笑性,而且,当大伙都有所谓“丝绒革命”提示过的那种自我和相对自由的空间,这些立场就越来越像是表演。

问:同十年前相比,中国的状况已经天翻地覆,你认为《伤花怒放》还有那时的意义吗?

答:也许我的说法有些狂妄,可是我认为当时还是一些朦胧发问的东西,比如商业化、比如个人主义、比如集体强权与集体狂热、比如道德虚幻、比如多元化的终极意义、比如所谓民族宗教爱国的极端危险性、比如价值崩毁……恰恰是在今天才开始露出端倪,其间暴露出的问题,也才开始成为人们的切肤之痛,十年前反而还如痴人说梦。从这个意义上说,社会的发展和个人的思想变化一样,很难用进步退步这种绝对的字眼来形容,就像《伤花》中无处不在的对复杂性的强调和尊重一样。走着瞧吧,没有人能笑到最后,哪怕是所谓历史的最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