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的抑郁不过来自于我们把我们想说的压抑在了心里。有不满,不敢说;有想法,不敢说;有喜欢,不敢说;有愤怒,不敢说;因为害怕说出来之后会得罪别人,或者觉得说了也是白说。问题是,不说出来,并不等于没有这种或那种情绪;于是,一天一天地,积聚在心里,越积越多,当你心里多余的东西越来越多,那么,你的负累感也就越来越重。最终,你会觉得很沉很沉,你会觉得活着是多么沉重的一件事。然而,活着,不是老牛拉车,也不是背负着重担走路,活着,是花的盛开,是水的流动,是云卷云舒。
所以,要学会把心中想说的说出来。说出来,不只是一个表达,而是一种流露,一种放下,说出来了,就随风而去,就什么也不留下。你看惠能,见到弘忍,一个当时万人膜拜的大师,觉得他的见解有问题,就很直率地反驳了他。包括你我在内的大多数人不会这样做,因为面对的是一个权威,而且是一个对他有所求的权威。为了利害关系,你我在内的大部分人都会附会隐忍。
附会隐忍,不等于你真的赞同,那个小小的异议还在你的心里,日子久了,就可能长成一团烟雾,一团让你抑郁的烟雾。没有一点点的烟雾弥漫在惠能的心里,所以,看到神秀的偈,觉得还不是最终的境界,他就立即自己写了一首贴在墙上。如果是你我,会有顾虑,觉得这样做会不会让人以为自己想要争袈裟呢。然而,那个想法还在心里,慢慢地憋着,最后又是一团烟雾。如果你的内心憋着那么多的烟雾,你怎么可能轻松地行走在世间呢?
所以,不同意的,尽管说出来;不想做的,尽管说出来;悲伤的,尽管说出来;不满意的,尽管说出来;有想法,尽管说出来。活着,就要像水那样潺潺流动,就要像树那样自然生长。说出来,就是把各种情绪随时疏散,随时溶化。说出来,不是说东道西,不是张家长李家短,说出来,是把自己的情绪说出来,用平和的方法说出来。如果说出来的,是招引是非,那不是说出来,而是牵扯不清。真正的说出来,只是一种自然的生长,自然的情绪的流动。生命也罢,情绪也罢,只有在流动中,才不会郁积,不会阻塞,不会停滞。
惠能参透的人生本质
据《坛经》所言,弘忍读了惠能的偈,大为激赏,将衣袍与法传给了他,并让他远远地逃向南方,以免受到不满者的迫害。弘忍把惠能一直送到九江的驿站,叮嘱他努力把佛的道理向南传播,但三年之内先不要宣扬。惠能就这样离开了五祖,一直向南方行走。走了两个月,来到江西与广东交界的大庾岭。后面有几百人追他,想夺回衣袍,追了一半不见人,就统统回去了。只有一个名叫陈惠顺(又作惠明)的僧人锲而不舍,一直追到岭上,向惠能冲去。
陈惠顺原是三品将军,性情残忍凶恶。惠能把法衣给了他,他却不肯取,说:“我这么远来,是为了求佛的道理,不是求衣袍。”于是,惠能就在岭上向他讲解佛的道理,惠顺听后,立刻领悟了。惠能就叫他向北方去,教化大众。
关于这个细节,在后来的一个版本中,变成了神话。惠能将法衣掷在地上,惠顺去拿,却拿不起来,于是,就归附了惠能。兴圣寺本《坛经》的说法是,惠能以一个问题启迪了惠顺。这个问题是:“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但有些专家认为,这种“参话头”(根据一个“话头”去参悟其中的佛理。),不可能出现在惠能的年代。
又据《祖堂集》记载,惠能当时对惠顺说的是:“静思静思,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思不生时,还我明上座本来面目来。”也许这比较符合当时的情景。
《祖堂集》与兴圣寺本所记的惠能所言,虽然说话的方式不一样,但内涵其实是相同的,表达的都是惠能最基本的理念,即他后来说法的时候所强调的“无念”。
所谓“无念”,惠能的弟子神会的解释为:“不念有无,不念善恶。”这种惠顺闻所未闻的观念,一下子为他打开了一种深广的视野,使他在刹那间领悟到了那最终究的东西,那能够令他的心灵安宁的东西。
惠能向惠顺提问具有震撼力。一个真正的问题,有时会改变我们的一生。无论宗教上的大彻大悟,还是学术上的创见或科学上的发现,哪一个不是从疑惑、从问题开始的?在为着名利忙忙碌碌的每一天,当你在夜深时分,静静地问自己几个“为什么……”、“难道……”、“到底……”诸如此类的问题,然后静静地、一无所思地入睡。
风吹幡动,惠能的心不动
惠昕本的《坛经》记载,惠能从弘忍那里回到岭南,在怀集、四会一带的山中隐迹了很多年。
仪凤元年(公元676年),惠能到了广州的法性寺,那时候,印宗法师正在那里讲《涅槃经》。有一天夜里,突然起风,惠能听到两个和尚在争论:门口的幡之所以动,是什么原因?有个和尚认为是幡自己在动,另一个却认为是风在动,而在另一本文献中,还有第三个和尚认为是因缘和合的结果。
惠能听他们争执不休,忍不住说了一句:风没有动,幡没有动,是你的心在动。刚好被印宗法师听到,惊为高人,立即把惠能请到房内,问明他是弘忍的弟子后,就为惠能举行了剃度的仪式。从此,惠能算是正式在佛教界立足。不久,他要求回到曹溪。惠能在那里传法,直到圆寂。
“是你的心在动”,直截了当地把人带回到自己的内心。风、幡的动,源于我们的心动。一切外界的现象,因我们的心动而动。
在这里,惠能强调了一个基本的佛理:回到自己的心。同时,又提出了心如何动的问题。一切的境遇、一切的喜乐是我们自己的心造成的。要解决我们的欲望,不是靠不断地去满足欲望,而是靠改变我们的态度;要获得最终的解脱,不是靠肉身的修炼,而是靠心灵的觉悟。也就是说,要解决人生的根本问题,要摆脱苦厄,靠的是心如何动。
“是你的心在动”,容易引起一个误解,以为风、幡的动是由于心动而引起的,如果心没有动,那么风、幡也不会动。这是似是而非的理解。风、幡客观上确实在动,即使你的心不动,即使你已经死亡,风、幡仍会动,只不过你觉知不到而已。如果你活着,你的心也不可能不动,因而,真正的问题是:动的心与动的风、幡相遇,心该如何动。
当我们接着阅读《坛经》,我们会渐渐明白,当惠能强调是“你的心在动”的时候,他所着重的,是我们不要受外界现象的拘束,不要让外物牵制我们的情绪,而是应该在当下,回到本来的样子,让自己的心做自己的主宰。就像罗马哲学家爱比克泰德所言:人们之所以心绪不宁,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因为他们对事情采取的观点不合适。
第2课 最容易被你忽略的小幸福
其实,如果你的心是安定的,那么,外界也就安静了。就像陶渊明说的:心远地自偏。如果你自己是好的男人或女人,那么,你就会遇见好的女人或男人。如果你的心是喜乐的,那么,无论做什么,即使只是随便走一走,你也会变得很健康。如果你的心是美丽的,那么你只要做回你自己,做回上苍赋予你的那个样子,你就是美丽的。
惠能在大梵寺讲法的第一句话
惠能在大梵寺讲授佛法,吸引了许许多多人。那天是上午还是下午,是晴天还是雨天,《坛经》里没有记载,只提到有“僧尼道俗一万余人,韶州刺史韦璩及诸官僚三十余人,儒士十余人”。这里的数字,可能是个概数。
惠能开口讲的第一句话是:“善知识,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意思是把自己的心清净下来,念诵引导我们获得最终解脱的伟大法门。然后,他就沉默不语,“自净心神”。过了很久,才开始讲述自己寻求佛法的经历。
惠能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一种明白而坚决的召唤,召唤在座的各位立即回到自己的心灵。先回到自己的心灵,再来念佛,而不是企图通过念佛回到自己的心灵。也就是说,只是靠念佛并不能把我们带回到自己的心灵。
惠能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借助任何外在的力量,只是坐在那里,自己就把心清净了下来。惠能的姿态清晰地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我们的心要靠我们自己去清净。即刻,没有任何犹豫地,无条件地,回到自己的心灵,而且,不靠任何外在的力量,自己回到自己的心灵。这是惠能一开始就阐明的总纲要,也是《坛经》的总纲,后来所讲的道理,大抵都围绕这个总纲展开。或者说,这是惠能所讲的南宗禅法的前提。无论要达到什么,你首先必须在当下,无条件地,清净下来,让自己的心灵回到本性的状态。
在座的人各色各样,也有着各色各样的烦恼,他们大老远地来到大梵寺,期待着惠能为他们指明方向,寻找到解脱的出路。惠能一开口就是“净心”两个字,虽然没有录音机录下惠能的声音,但是,我们还是能够想象一千多年前,在偏远的岭南,一座普通的寺庙里,当惠能说出这两个字时,语调里蕴藏着怎样的澄澈和坚定。要把在座的人从日常的浮游里拉回去,回到自己那里去,而且要让他们自己找到回去的路。我惠能怎么可能帮你解脱呢?你必须自己清净自己的心,获得最终的觉悟。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现在正在做什么,不管外面正在发生着什么,你不能等待,不能有片刻的犹豫,刹那,就回到自己的内心,清净下来,世界也就跟着你澄定下来,一片宁静。
释迦牟尼佛留给世人的遗言
为什么要回到自己的心灵呢?
因为只有心灵属于我们自己。当我们死亡的时候,我们一直呵护的身体,会渐渐腐朽;我们辛苦奋斗而获得的财富,不会跟随我们而去;我们的亲人朋友,也许悲痛,但很快会把我们忘记。当我们死亡的时候,什么会陪伴我们而去,向着一个不可知的远方?只有我们的心灵。但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里,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了自己的身体、财富等等,唯独忘了现在、将来、永远属于我们自己的心灵。
放眼望去,来来往往的、粗糙的、光鲜的、美丽的、丑陋的、年轻的、年老的、晃动着的面容,竟像一只只老鼠,穿行在由高楼与高楼、街道与街道,以及公文、数字、契约、票据、身份证构成的几何形的迷宫中,进行着一场无休无止的竞赛,在我们的面前,只是道路,似乎永远没有出口。
生命是一场过于漫长或过于短暂的旅行,游戏的规则闪烁不定。我们追逐金钱,追逐名利,追逐声色,追逐神灵,从早到晚,忙忙碌碌,为每一枚新增的铜币,每一寸感官的享乐,每一点空洞的名声而欢喜,或者又不断地悲哀,不断地焦虑又不停地追逐。
我听说过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从前,在遥远的海上,有一个美丽的小岛,岛上藏着一部伟大的书,谁得到了这部书,谁就能永生。通往小岛的道路充满了千难万险,无数的英雄为了探寻那部书,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终于,有一个英雄成功地到达了小岛,取到了那部书,打开一看,每一页都只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他自己的容颜。历尽千辛万苦,上下求索,得到的真理是:你要回到你自己。
回到自己,当然不是回到我们的容貌之上,容貌在岁月里像花一样盛开然后凋谢,永不凋谢的是我们灵魂的花朵,因此,回到自己,是回到我们的心灵。
在人事的纷杂喧闹中,我们向往而且追逐许许多多的东西,却唯独忘了我们自身,忘了我们的幸福源泉以及我们所要追逐的最终目标。在茫茫的尘世,在形形色色之中,我们能够依靠什么呢?一切有形的都会消逝,只有一种东西属于你自己,并且超越了有形无形,那就是你自己的心灵。
所以,释迦牟尼佛的临终遗言是:“自以为灯,自以为靠。”
你内心潜藏治愈抑郁的智慧
为什么要回到自己的心灵呢?惠能讲了一个根本的理由,那就是: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他的意思是说,我们所要寻求的获得最终解脱的智慧,本来就存在于我们的内心,完全不必向外去寻找。
事实上,除了我们的心灵,没有什么外在的东西能够为我们带来解脱的智慧。这句话看似简单,却为人生的根本问题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法。人生的根本问题是如何处理欲望和死亡这两大事情。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有所欲望,因而就有所求,有所求就必然有所成败,失败固然痛苦,但成功也不能带来恒定的幸福,因为得到的注定会失去,就如同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要死亡。因而,为了满足欲望而做出种种努力,最后以死亡终结,带给我们一生的是烦恼,是痛苦,想不通这些,必然会抑郁。
一些人终于明白,功名、财富、美色的追求与得到,并不能带来恒定的幸福,因为这些欲望,都是基于身体而引发,身体本身都会腐朽,依附于身体的一切也无法长存,于是,他们想从灵魂的层面上去看待欲望和死亡,企图穿透过流动不已的尘世和身体,获得一种恒定的安静的境界。
现在,坐在大梵寺,聆听惠能说法的人,就是这些明白的人,已经明白必须超越身体获得安定的人。但是,他们不明白的是超越的方法,不明白怎样看透红尘幻影,怎样在看透之后恒定于一种绝对的脱离了苦乐循环、生死轮回的空无境界,他们怀着寻求答案的期待而来,期待在惠能这里得到指引,得到解脱。
但是,惠能却告诉他们,获得解脱的方法,你们不必大老远地到我这里找,其实你们自己的内心,一直就有解脱的智慧,你们要出离苦海,要觉悟,要成就佛道,你们自己就可以出离,可以觉悟,可以成就佛道。
所以,当惠能领着大家发完四大宏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接着就强调:众生无边誓愿度,不是惠能度,而是众生用自己的自性去度;烦恼无边誓愿断,不是靠别的什么,而是靠自己的心灵去除虚妄,才能断掉烦恼。
一部《坛经》,不论何种版本,从头至尾,都在反复呼唤:回去,回到自己的心灵那里去。
最容易被你忽略的小幸福
因为我们不明白“本自有之”的道理,所以,总是在向外寻找、求取,而在寻找的过程里,我们不断地迷失,不断地错过“本自有之”的喜悦与美丽。身旁的风景,常常因为想着容易达到,被一次次地错过。然而,又那么渴望着风景,花了不少钱,受了不少罪,大老远地到所谓的“风景区”,挤在人群中探头探脑欣赏着那些人工的装饰,然后,一脸疲倦地回到家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家门前的那一条小巷,那一棵古老的榕树,以及那斑驳的墙壁,其实也是蛮可爱的风景。
人真是奇怪,一生都在追求幸福、快乐,但近在眼前那“本自有之”的小幸福,总是被忽略或被弃置,而要向外不断地寻求。
难怪净土宗的第八代祖师莲池大师都曾写诗感叹:“赵州八十犹行脚,只为心头未悄然。及至归来无一事,始知空费草鞋钱。”
惠能的嗣法弟子崛多三藏曾对神秀的一个弟子说:“为什么不探寻自心呢?为什么不让自心清静下来呢?”自心就在这里,就在你自己的身上,你只要做回你自己就可以了,用得着东奔西跑地四处寻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