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六祖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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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六祖坛经》学前课(1)

16分钟读懂《六祖坛经》的来龙去脉

《六祖坛经》:禅宗至高经典

《六祖坛经》的特别,在于它是唯一出自中国人的佛经,它是中国佛教唯一的一部经书。

为什么叫《坛经》呢?坛,在中文里原意是土垒的高台。在佛教里,有两个含义,一指戒坛,就是出家人受戒的地方;二指道场,梵文音“曼荼罗”,就是佛教里做法事的时候供奉菩萨、佛的地方。唐代中期的某年某月,一位名叫惠能(又作慧能)的和尚,在韶州的大梵寺讲法、做法事,他坐的地方就叫“坛”或“坛场”。他的弟子法海把他的言论记录下来,辑录成册,这本册子就是《坛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坛经》没有被印刷成书,而是手抄本,并没有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只是在宗门里几乎秘密地传授,是惠能开创的南宗法脉传承的信物。《坛经》最后一段说:“如果要托付这部佛法,一定要有上等的智慧,并且诚心向佛,慈悲为怀。秉持这部经书作为一种继承,到现在没有断绝。”“发誓愿意修行,遇到艰难决不退缩,遇到痛苦一定能够忍耐,福慧德泽深厚,才能传授这部佛法。”

因为长期手抄流传,所以,《坛经》有不少的版本,比较有名的如宗宝本,在明代形成并一度是最盛行的版本;再比如敦煌本,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和日本的学者在大英博物馆和中国的敦煌发现的。由于敦煌本的发现,人们意识到《坛经》在传播的过程里,有不少的增减,形成了不同的版本,并相信一定存在着更原始的版本。不过,到目前为止,学者们虽然发现了多种《坛经》的版本,但最早的仍然是敦煌本。更原始的版本,在时间的河流里沉默着。

佛教史学者杨曾文先生在《敦煌新本六祖坛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里,对于已经发现的各种版本作了简单的梳理。第一,《坛经》祖本,也称法海原本,大约在公元713年到732年左右形成。第二,敦煌本原本,大约在公元733年到801年之间形成。第三,惠昕本,公元967年惠昕的改编本。第四,契嵩本,公元1056年形成。第五,德异本和曹溪原本,刊印于公元1290年。第六,宗宝本,成书于公元1291年。

《坛经》版本的流传,以及对于最初版本的追寻,几乎可以写一部悬疑长篇小说,也可以写很多大部头的学术著作,没完没了地探究下去。不过,这是作家和学者的工作,对于我们普通人而言,确实如美国作家比尔?波特说的,纠缠这样的问题,还不如种种花,或喝一杯茶。

虽然《坛经》版本众多,而且有不少的差异,但基本属于细节的差异,总的内容还是相同的。不论哪个版本,大概都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惠能在大梵寺“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授无相戒”。这个部分是《坛经》的主体,惠能思想的独特性都体现在这一部分。这一部分在不同的版本里,变化最少。第二部分是惠能讲述自己的经历,各个版本的差别也不是很大。第三部分是惠能和一些弟子之间的对话,以及临终咐嘱、禅宗法脉等等,这一部分在不同的版本变化最多。

一般认为,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是惠能讲法的记录,记录人是弟子法海。第三部分的内容应该有很多添加的成分。

《坛经》是印度佛教在中国本土化的标志,意味着中国在印度佛教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很特别的佛教传统——禅宗。禅宗后来流传到日本、朝鲜,成为东亚佛教的主流。《坛经》开启了一条很有趣的思想源流,就是禅宗的传统。这个传统,在今天,已经遍及欧美各地,成为现代人解决心理问题的最有效的思想资源之一。

惠能顿悟的传奇经历

《坛经》的特别,还在于它出自中国蛮荒之地的一个樵夫,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这样一部在人类思想史上有重大影响的经典,居然出自一个文盲的脑袋,可能是思想史上唯一的一个例外。

胡适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初,提出了一个惊人的看法:《坛经》并非惠能的作品,真正的作者是惠能的弟子神会。胡适的观点引发了一场至今没有完成的学术争论。绝大多数人一方面承认《坛经》在流传的过程里,不断被改写、增减,有些内容甚至如印顺法师(当代著名高僧)所言,是出于宗教的需要,不足为信;另一方面,又坚信《坛经》基本上仍是惠能思想的体现,不论有多少个版本,它的核心并没有改变,同样,它的价值也不会改变。

惠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留下来的资料并不多。从有限的资料里,大概可以感受到,这个人的一生,活得非常简单——

公元638年,也就是唐贞观十二年,惠能出生在广东新兴,当时叫新州。他的父亲姓卢,本来是范阳人(今河北境内),不知道犯了什么过失,不仅丢掉了官职,而且被流放到了岭南。惠能很小的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和母亲流落到南海,相依为命,靠卖柴维持生计饱,尝人情冷暖。

有一天,他给一个客人送柴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读《金刚经》。他一听之下,如遭电击,好像明白了什么,问客人在哪里能够学习到《金刚经》里讲的道理。客人告诉他在黄梅的冯茂山有一位弘忍禅师,座下有成千的弟子。于是,惠能就立即辞别老母,一路往黄梅去求法。这是《坛经》里的记述。在另一本文献里,讲他听了《金刚经》后,就起了学习佛法的心愿。直到母亲去世,他才离开家乡,踏上修行的道路。

惠能先是到了曹溪(今广东曲江县境内),在那里结识了同样学习佛法的刘志略,并结为兄弟。

刘志略的姑妈是一个尼姑,叫无尽藏,在当地的山涧寺出家。惠能白天和刘志略一起劳动,晚上就到山涧寺听无尽藏诵读《大涅槃经》。惠能听的时候,常常说出自己的感悟。无尽藏觉得惠能的见解独到而深刻,却没有想到惠能一个字都不认识,很奇怪不识字的人怎么能理解经文的意思。

惠能对她说:“佛性之理论,非关文字能解。今不识文字何怪?”佛的道理,并不是文字能解释的,而是要靠自己的心领悟的,所以,不识字而能明白佛理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惠能在曹溪期间,据说曾到宝林寺学习过大约三年时间。然后,听说乐昌有位远禅师在石窟里修行,便前去请教,向他学习坐禅。又到附近的惠纪禅师那里,听他念《头陀经》。然而,他们的方法都不能让惠能满足。于是,他下决心前往黄梅,看看从弘忍禅师那儿是否能够学到真正的解脱法门。

公元674年,三十七岁的惠能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一个人徒步到了黄梅的冯茂山。那时候,五祖弘忍的门下已经有近千名的信徒。

按照《坛经》的记载,开始的时候,弘忍对惠能好像不怎么看得上眼。这么一个蛮荒之地来的小子,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弘忍就问惠能:“你是哪里人啊,为什么要来礼拜我?想从我这里学到什么呢?”惠能回答:“弟子是岭南人,新州的小百姓,大老远的到您这儿,不求什么,只求成佛的方法。”弘忍就说:“你是岭南那边的人,又是个蛮子,怎么能学习成佛的方法呢?”惠能回答:“人有南北的分别,但佛性并没有南北的分别。蛮子的身貌和和尚的身貌不同,但佛性又有什么不同呢?”

弘忍听了,不再发问,觉得惠能不是等闲之辈。但有意思的是,他安排惠能去了碓坊打杂,一干就是八个多月。也就是说,这八个多月,惠能的学习,不过是每天做杂活。

有一天,弘忍突然对弟子说,要选择一位接班人。怎么选呢?不是指定,而是考试。如果自己觉得已经有所觉悟了,就写一首偈(jì,即佛经中的唱颂词)呈上来。弘忍会根据偈来确定接班人。结果,大家都等着神秀写偈,因为神秀是弟子里公认最聪慧的。

神秀只好写了一首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惠能看到这首偈,觉得不过瘾,就自己吟了两首,让人写在墙壁上。

第一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第二首:

心是菩提树,身是明镜台。

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和神秀的中规中矩相比,惠能的偈一下子把人带到了一种广阔自由的境界,是颠覆性的思维方式。弘忍看了以后,知道惠能已经彻底觉悟,便悄悄地把衣钵传了给他,并让他连夜离开黄梅,往岭南方向走去。果然,弘忍其他的弟子不服惠能,有些甚至一路追赶,想抢回衣钵。

到了岭南,惠能回到新兴、怀集、四会一带,隐居在山林里,和猎人为伍。这段避世的生活有说是十六年,也有说是三年。总之,惠能是过了一段完全隐遁的生活。

武则天恭请惠能讲授佛法

公元676年,惠能到了广州的法性寺(现在的光孝寺),在那里正式剃度出家。在法性寺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有名的故事,就是“风动还是幡动”的故事。

那一天是正月十五,寺里悬上了幡。在夜晚的月光里,几个和尚看到幡在风里飘荡,便议论起到底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有和尚说:幡没有生命,当然是风在动;有和尚说:幡没有生命,风也没有生命,是因缘和合的缘故它们一起在动;也有和尚说:只见到幡动。众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惠能在旁听了,大声说:风幡都没有动,是你们的心在动,是你们的妄想在动。一下子让大家豁然开朗。

在法性寺出家不久,惠能就到了曹溪,就是现在韶关一带,在那里的宝林寺和大梵寺弘法,向自己的弟子,也向社会上一般的民众,宣扬自己修佛的方法。

据《曹溪大师别传》里记载,惠能最初弘法的时候,对听讲的人说:“我有法,无名无字,无眼无耳,无身无意,无言无示,无头无尾,无内无外,亦无中间,不去不来,非青黄赤白黑,非有非无,非因非果。”

惠能说的是佛性。佛性难以用文字表达,所以,惠能用了一连串的“无”和“非”,就像前面那首诗,一下子全部“否定”掉:“本来无一物”。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不是有也不是无……那么,是什么呢?把习惯语言文字思维的人逼到绝处,然后突然恍然大悟。惠能的这种方法,是用文字来质疑文字,用文字来开启文字无法表达的那扇门。这就是惠能开创的“顿教”法门,后来成为禅宗独具的风格。

《坛经》记录的,就是惠能在曹溪讲授的佛法。惠能在曹溪二十多年,到了晚年,名声已经远播京城。岭南在中国古代一直是化外之地(旧指政令教化达不到的偏远地区),惠能的出现,可能让岭南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成为一个文化的中心。大约在8世纪初,武则天和唐中宗先后两次派使者到曹溪,恭请惠能到京城的皇宫里去讲授佛法。惠能都以身体不好为由婉辞了。

公元705年,使者薛简回京城之前,请求惠能传授坐禅的心法给自己,以便他回去可以向皇帝有所交代。惠能就从《金刚经》里“若人言如来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那句讲起,讲了“不生不灭”的道理,让薛简明白到:“佛性本自有之……今日始知至道不遥,行之即是;今日始知涅槃不远,触目菩提;今日始知佛性不念善恶,无思无念,无知无作不住;今日始知佛性常恒不变,不为诸惑所迁。”

惠能为薛简传授的坐禅心法,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意是坐禅的重点不在于坐,靠坐,坐不成佛,而要靠觉悟、靠行动。你只要不造作,就能成佛。

怎样叫不造作呢?就是在日常生活里好好生活,但不要起心求这求那,也不起心分别这分别那。是的,你就这样好好地活着,花开花落地活着,阴天晴天地活着,就可以了。你不需要离开尘世去生活,专门去找什么佛性啊、寂静啊,专门去找,一定不会找到。

公元712年,惠能回到故乡新州的国恩寺。公元713年8月3日,惠能在国恩寺去世,享年76岁。

当年的11月,他的遗体被运到曹溪。惠能的弟子据说有几千人,有名的弟子如法海、志诚、法达、智常、志通、法如、神会等,还有历史上非常著名的禅师青原行思、南岳怀让、南阳慧忠等,也都曾经向惠能学习禅法。

《坛经》到底讲了什么

在惠能之前,以及惠能同时代,都有不少中国的禅师对于佛法有过自己的思考,也有著作留存下来。但是,为什么只有惠能的《坛经》成了经典?

在惠能之前,以及惠能同时代,也有禅的各种流派,但为什么唐代后期到宋代,其他的流派都衰落了,都慢慢被人遗忘了,而《坛经》所开创的南宗却越来越广地流播,渐渐地成为中国禅宗的代表?

《坛经》到底讲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能够那么吸引中国的文人学者,还有一般学佛的人?很多人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惠能《坛经》提倡顿悟,没有印度佛教那套繁琐的修行过程,所以,深得中国人的欢迎。

这个回答,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说对,缘于《坛经》确实确立了一种非常简单的修行方法,让普通人不再对佛教望而生畏。说错,是因为《坛经》的独特方法,并非顿悟。如果你以为神秀的办法,是按照一个套路一步一步地修行,一步一步地把尘埃去掉,最终达到彻底的清净;而惠能的办法是一下子就觉悟,一下子就达到彻底的清净,那么,你完全误解了惠能的本意。

顿悟不是惠能的独创,佛陀当年在菩提树下证悟,就是顿悟,而惠能之前的中国禅师道生,也专门讨论并倡导过顿悟。惠能的独特,不在于顿悟,而在于提倡“定慧等一”。他和神秀的区别,并非修行时间的长短,并非神秀主张要用很长的时间去修行,而惠能主张用很短的时间,甚至是瞬间去修行。修行时间的长或短,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形式上的东西,正是惠能要摒弃的。

我们回顾一下神秀的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个偈讲的修行方法,和惠能的偈讲的方法,到底有什么不同,我们不妨用两个故事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