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洲,教堂或古堡等古建筑物内空宽大高深,墙壁厚实致密(多用石质材料),加之廊柱及大理石雕塑的点缀,能够产生很强的、奇特的回声和混响。有些形制特别的教堂,回声竟然可以达到七秒以上。这些古建筑特别适合演奏巴洛克时期的音乐作品。对于演奏家而言,当他在吸音条件很好的琴房里演奏巴洛克音乐时,有些乐段(尤其是和弦)也许总也找不到感觉,不是太过于毛刺就是音响之间不平衡,但是古建筑却能够帮助他“解决”这些问题。在这里,声音变得丰满圆润,音乐的织体纤细可分,连音光滑无痕(早期无踏板键盘乐器演奏连音是靠上一个音的延续来完成的),复杂的和弦也神奇般地显得均衡剔透,总之,世界突然间变得美好起来——这一切都拜古建筑的回声所赐。不可忽视的是,回声的延时长度及音质因建筑构造的不同而颇多差异,而这种不可复制的差异是其独特文化内涵的折射,也是最令人心神向往的地方。有时,仅仅凭借声音的特色,我们便能断定这是什么地方,甚至知道是哪间厅堂的具体方位,从而为我们的审美带来无限的、真实的、具体的想象空间——如果我们对这些建筑物相当熟悉的话。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知道电脑软件里的那些毫无来由的回声是何等的低劣糟糕。
音乐厅的情形也大同小异,但是由于它的场面更大,容纳的观众更多,因而对乐器及演奏者的演奏能力要求更高。演奏家都明白一个事实,即同样的乐器在音乐厅里的表现会与平常判若两人,而且音乐厅的座位数量与观众的上座率也对乐器的音质音色产生重要影响。有些乐器在大型音乐厅以及高上座率的现场会显得干瘪生硬,失去流动性和张力,全不似往日的风流倜傥;有些乐器只有在音乐厅里——尤其是坐满了观众的时候,其声音方才达到最佳状态。对此,我本人深有感触。我有一把名家制作的小提琴,平常演奏时声音稍嫌尖利单薄,共鸣大而噪,不够纯净沉稳。但是在音乐厅里,它却一反常态,不仅不“噪”,还显得醇美厚实。而且,观众越多(观众的身体与衣服实际上起到滤波的作用),其声便越甜美,与以前大相径庭。此琴历经各种音乐厅以及演奏会的考验,效果始终很棒,成为人们公认的好琴。
一个经验丰富的演奏家,深知现场演奏与录音棚演奏完全不是一码事,需要采用全然不同的手段。在演奏会现场,我们要求演奏家使用最大的音量、最夸张的力度对比、最能表达情绪的速度以及最富魅力的肢体动作,不必担心由此带来的音色的毛糙、音准的细微误差、节奏韵律的不够均衡(往往是偏快)以及技术发挥的精度与细腻,事实上,这些缺陷或错误对于台下的观众而言(他们距离你至少也有数米之远)根本就不易察觉。相反,如果你不将演奏夸张到极致,观众很可能会认为你没有“做功”,从而对你的演奏无动于衷,最终导致演奏的失败。但是,如果你将现场演奏的这一套方法带到录音棚里去,那可就要倒大霉了。在音乐厅里,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是毫无争议的强者;但是在录音棚里,强者不是你而是话筒。话筒是一架可怕的“放大器”,它能够将你的缺点放大一百倍,对你的优点却熟视无睹,而且越好的话筒放大的倍率便越高。你演奏的音准误差哪怕只有一个音分(一个全音为两百个音分,通常误差一个音分耳朵无法分辨),在话筒听来就像误差十个那般刺耳难受。速度也是如此,稍微“抢”或“拖”一丝一毫,也难逃话筒的“法眼”。诚然,对于训练有素的古典音乐演奏家而言,音准与节奏的百分之百精度并非不可能做到,但是,如果连换弓、换弦、换把或者呼吸、衣服、座椅等可能发出的声音都要避免被录进去的话,可想而知,录音棚里的演奏家该是怎样的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我每次进棚录音时,习惯性地将弓子拧松,而且最好不抹松香,为的就是要尽量使音乐流畅爽净,少一些有可能被放大的声音(有些发烧友喜欢听唱片里的“松香味”,但那不是主流唱片的品质)。至于唱片里乐曲的情绪、色彩、激情等,如果与音乐厅现场演奏的洒脱放肆相比,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了。
说到此,我们也许再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那些不惜舟车劳顿、花费重金奔赴音乐厅现场的乐迷了吧!
衣着、迟到与说话
当我们出席一场正规音乐会的时候,总会为衣着问题而颇费踌躇。
其实,音乐会的衣着是最不需费神考虑的一个问题。男士们穿戴整齐,着正式西装即可。如果是晚礼服更好,更显得高贵气派。不过要注意的是,西服的颜色以深色,尤其黑色为好。黑西服、白衬衣、黑领结、黑皮鞋、黑袜子,保准没错。
特别需要提醒的是,有些男士穿黑皮鞋的时候喜欢配白色的袜子,这是不合适的。黑皮鞋必须与深色的袜子相搭配。
女士们总会认为自己就是音乐厅里最亮丽的风景,但是她们往往忽视了这道风景不以花枝招展、色彩鲜艳为前提,何况今晚真正的主角并不是她们,而是舞台上的乐手。当然,音乐会间隙时(譬如中场休息)她们也会找到机会来展示自己,但是要明白,在如此环境下,受灯光与空间的烘托,要想让自己看上去更美,唯有晚礼服的装束才能不辱使命。晚礼服可露肩也可不露肩,但一定不能穿长裤。
如果佩戴一款合适的项链,能够增色不少。与男士装束一样,女式晚礼服的颜色也以深色为妙,千万不可太过鲜艳,否则邻座的绅士会紧张得双腿不停地哆嗦,从而影响到别人的欣赏。
事实上,无论台下的观众还是台上的演奏家,大家到音乐厅里来都得经过一番修饰打扮,而非以日常生活的面貌出现。如果你去奥地利观看音乐会,你会发现音乐厅门口的男士们手臂上通常都搭着一件黑色西服(如果气温不适合穿西服的话)。当他的女朋友到来后,两人首先是拥抱、亲吻,然后手牵着手步入音乐厅大门。在进入第二道门的时候,男士停下脚步,将手上的西服穿好,打好领带或领结,这才走进音乐厅。
不过,现在的音乐会越来越朝着“简单”的方向发展了。演奏家们有时候不需穿着繁琐的晚礼服,而取代以普通的、甚至是休闲款式的西服(当然颜色仍然是黑色)。指挥家的衣着则能够代表这场演出的规模与性质。如果是一场严格的、规模庞大的演出,指挥便穿着严肃的燕尾服;对于小型轻松的音乐会,尤其是那些旨在拉近观众、与观众套近乎的音乐会,指挥则一切从简(因为他知道观众不习惯衣着繁琐),不仅不穿燕尾服,连西服也免了,只穿一件黑衬衣。有些指挥为了更进一步与观众“靠拢”,别出心裁地穿直领黑衬衣,这样可以堂而皇之地不系领结——因为这种领口的衬衣根本就无法系领结。这种情形通常出现在普及音乐会上。观众在参加这样的音乐会时,衣着也可以稍微随意一点。
音乐会虽然也是“会”,但是它与普通的“开会”不一样。音乐会上领导与群众之间的关系颠倒了过来。平时开会时,领导在台上,群众在台下听领导训话,未经允许不得喧哗。音乐会上则是领导坐在台下,任由台上的群众纵情发泄而吱声不得;平常开会时,领导往往要等群众都坐定了,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而此时距离开会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如果开音乐会也习惯于这种作派,那便是自讨没趣。音乐会准时按流程(节目单)顺序“开会”,在演奏过程中是禁止进场的——无论你是多大的官,也一概挡驾——这便是对艺术和艺术家的尊重,任何人都不能在艺术面前耍特权。当然,有些条件较好的音乐厅会开设最偏僻的包厢供迟到者暂时观看演出,待一曲终了时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不过无论如何,听音乐会最好还是不要迟到,且不说错过了精彩的演奏,被关在门外遭人白眼的滋味也实在不好受。
音乐会与一般“开会”的另一个区别,就是“开会”需要发言,而与会者要滔滔不绝、畅所欲言,不能够让三寸不烂之舌受了委屈;音乐会则恰恰相反,它要求与会者紧闭嘴唇,纵然有千千万万的想法也不能开口说出来,哪怕半个字也不成。不仅不能说话,大凡与演奏无关的声响都是音乐会的大忌。这些声响包括:小孩的哭闹声、迟到观众大摇大摆的脚步声、吃零食发出的咀嚼声、塑料袋的抖动声、手机铃声(现在很多音乐厅有信号屏蔽设施)、照相机的快门声、入睡者的鼾声以及呼吸道疾病患者的咳嗽声等。说到咳嗽,如果你仔细听一听国外出版的现场音乐会实况录音的唱片,你会惊讶地发现,乐曲演奏过程中台下鸦雀无声,而当一个乐章结束后,观众席上便传出三三两两甚至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也就是说,这些观众憋了好长时间才等到能够解决的时候——要知道,正规音乐作品的一个乐章少说也需十余分钟,真不知这些观众是靠怎样的毅力“挺”过来的。
鼓掌抑或不鼓掌
古典音乐里还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定,即一首曲子的乐章之间,观众是不能鼓掌的。
听一场流行歌星的演唱会,追星族们不仅要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而且还要利用一切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荧光棒、响板、口哨甚至矿泉水瓶子,似乎台下越喧闹演唱会的效果就越好。但是,古典音乐就大不一样了,它要求音乐厅里保持绝对的安静,甚至不能够有节目单的翻动声。唯有如此,演奏家才能够不受干扰地投入演奏,而欣赏者也能够与演奏家一起捕捉到细腻的、敏感的声音。这种对演奏环境的极端要求,将一切与音乐无关的声音拒之门外,包括乐章之间观众善意的掌声。
我们知道,诸如交响乐、协奏曲、奏鸣曲等都是由好几个乐章组成的,乐章与乐章之间往往需要短暂的停顿,为的是让乐队转换情绪,以便积蓄力量进入下一轮的演奏。在演奏会现场,乐章之间观众是不允许鼓掌的,否则会被视为不文明之举而遭人讥笑。我们姑且将这种不受欢迎的掌声称为中间掌声吧。
但是,纵观整部欧洲音乐史,我们很惊讶地发现,现在被视为不文明之举的中间掌声,在古典音乐发展的整个历史中不但是允许的,而且其多寡及热烈程度,甚至还是衡量音乐家的演奏水平以及观众审美品位的重要标准。
先来看一则历史上中间掌声的实例。
贝多芬倾一生之力、临终前才完成的鸿篇巨制《庄严大弥撒曲》,在他逝世后的第二年由利赫诺斯基伯爵发起在维也纳的克滕大剧院作纪念演出。当乐队和合唱队奏出神圣而庄严的“上帝怜悯”以及“光荣经”时,肃穆的克滕大剧院两次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如果演出中间观众起立致意还仅仅只是个例的话,那么,音乐会上观众适时地呐喊助威则早已司空见惯了。贝多芬钢琴协奏曲中最著名的“降E大调第五钢琴协奏曲”,最早公演时只有作品编号而没有标题。有一次,这部作品在维也纳演出,当乐队演奏到第三乐章那段气势恢宏有如万马奔腾的回旋曲的主题时,台下的一名法国军官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脱口喊道:“皇帝!皇帝!”后来,这部著名的作品干脆就被称为“皇帝”钢琴协奏曲了。
音乐会的观众不仅可以在现场随意鼓掌,当听到某一段旋律特别好听的时候,还可以要求指挥把这段旋律再演奏一遍。更有甚者,一些“贪婪”的观众不仅仅只满足于某一段旋律的重复,会高声喊叫要指挥把整个乐章都重复一遍。遇到这种情形,指挥以及乐队不仅不会感到厌烦,反而会欣喜不已,引以为荣!
为了提高演奏的重复率,有些指挥甚至不惜玩弄花招。譬如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是一个十分好听的章节,现场演奏时铁定地会“再来一遍”,因而有些指挥在演奏不太著名的《第八交响曲》的第二乐章时,采取“狸猫换太子”
的方式,以《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取而代之,赚取掌声。
赚取中间掌声最多的作曲家恐怕要算是海顿了。海顿两次赴英伦演出,每次都受到极大的欢迎。凡是一场交响音乐会结束,第二天的报纸一定会在头条刊载评论,而其中用到的一句套话便是“某某乐章被观众要求再演奏了一遍”。
莫扎特也常常受到这样的礼遇,有时一首乐曲刚刚开始演奏几个小节便被台下观众热情的掌声所淹没。此后,几乎所有的作曲家、指挥家和独奏家都有过“再来一次”的经历(现在音乐会上的返场、加奏便是此风的遗存),而此道高手李斯特、罗西尼、柏辽兹、德彪西等人不仅擅于赚取掌声,甚至还不惜为此制造骚乱,以引起观众最大程度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