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今天我从学校回家的时候,我在路上碰到的人们一定把我当做不正常的人来看待。事情是这样的,当我在走路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做收光和发光的练习。我不敢用我路上偶遇的活人进行试验,所以我只好局限于那些没有生命的对象中。在我练习的过程中,大型皮革商店橱窗里的各种动物标本成为了我最好的练习对象。这里就像一个完整的动物园:有在熊掌中托着盘子的大熊,有狐狸,有狼,有松鼠。我很友好地去和这些动物结识,试图穿越兽皮进入想象中的内心,企图从中吸取某种东西,为自己吸收光源。我努力想从这些标本中抽出我想象的东西,我的脖子、头、和身体都往后仰,——有时不得不挤到站在后面那些围观的人们;但是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在课上告诉过我们:不要太刻意。然后我就像一个驯兽师一样,对那些野兽进行催眠,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假如这只野兽站起向我扑来,我是否能够释放我意志的光芒,穿过它的眼睛和大嘴传达给它,从而使它停住呢?在我发光的时候,我尽量探身靠近对象,鼻子都撞到大窗户的脏玻璃上面了。我尽量给予对象足够多的东西,以至于我感觉到与在开始晕船一样的那种感觉。而眼珠,就像在这种情况下常有的那样,要从眼窝里面蹦出来了。
“不对!”我批评自己,“准确地说,这样繁重的工作应称作吐气和吸气,而不是收光和发光。”
“放松!放松点!”托尔佐夫好像在说。“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但是当我开始将自己的发光和收光做得轻松一点的时候,任何身体上的感觉,无论是来自自身的感觉,还是流入自身的感觉就都消失了。我不得不马上停止我的试验,因为我已经引来了很多的观众。在这家商店里面有五个人,很明显是店员和顾客,他们都在看着我并且对我微笑。可能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我那让他们觉得很搞笑的试验。但是,这并没有影响我在另一家商店里面继续我的这种实验。
这一次,我将托尔斯泰的雕像看做我的对象。
我坐在果戈里的纪念碑前面,开始尝试抓住。我想用眼睛去征服这个青铜制成的纪念碑,用目光吸引它靠近自己,目的是使他从座椅上站起来。
但是很快,我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用力而疼了起来。除此之外,在最紧要的关头,我的目光与一个路过的熟人相遇了。
“您不舒服吗?”他关心地问我。
“是的,可怕的偏头疼。”我说,脸红到头发根,不知道如何摆脱这样的处境。
“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这样紧张!”我暗自决定。
19××年×月×日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在今天的课上说:
“如果放光和受光的过程在舞台交流中起到了重要作用,那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是否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掌握这些过程?能不能随心所欲地在自己身上唤起这个过程呢?在这个方面,有没有某种方法或者诱饵,可以在我们身上唤起看不见的放光和受光的过程,并且可以通过这个过程来加强自身的体验?
“如果不可以从内部到外部,那就从外部到内部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利用身体与心灵之间的有机联系。这种联系的力量非常大,它几乎可以让死人复活。在现实生活中,对于一个淹死的人,就算没有脉搏和生命迹象,只要按照科学已经确定的原理,强行按压他的呼吸器官并且对其进行人工呼吸。这样就足以唤起他机体的血液循环,接着他身体的各个部分就恢复了惯常的活动。同时,由于与身体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几乎已经淹死的这个人的‘人的精神生活’也就复活了。
“在舞台上人为地刺激放光和受光过程的时候,都会使用这样的原则:如果内部的交流无法自己唤醒,那就从外部开始着手,”托尔佐夫继续讲,“这种从外部出现的帮助就是诱饵,首先用来唤醒发光和收光的过程,然后就是唤起自身的体验。
“幸运的是,你们很快就可以看到,这种新的诱饵是可以通过技术的手法来得到的。
“现在我就展示给你们看,应该怎么利用这种诱饵。”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首先正对着我坐下,并且要求我想出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可以是虚构的,需要用过去所有的体验来进行交流。为此,他允许我借助话语、表情和手势的帮助,以及一切可以协助交流的方法。这时,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要求我倾听发光和收光过程中潜流流出和流入的身体上的感觉。
因为不能成功地理解托尔佐夫要求我做什么,我的准备工作持续了很久。
当我明白了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的意思后,交流就顺利了。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迫使我用言语和行动进行强化的交流,同时还要留意身体上的感觉。这之后,他剥夺了我的言语和行为,并且要求我只使用发光来继续交流。
但是,在调整自己的发光和收光的过程,使其能够顺利地进行之前,还必须磨蹭一会。当发光和收光的过程顺利地完成以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问我有什么样的感觉。
“我觉得像是一个水泵,从空水池中抽出了一些空气,”我巧妙地说,“我感觉到了那股暗流从瞳孔中流出,或者也可以是从对着您的那个方向的那部分身体中流出来的。”我解释道。
“请继续对我进行身体上和机械性地发光,直到您不能再做为止。”他命令道。
但是这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我称之为“毫无意义的练习”。
“难道您不想思考这样的练习吗?”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问我。“难道说内部感觉没有去帮助您吗?难道情感记忆没有设法把某种偶然的体验塞给您,让您好好地利用那些身体发光的潜流吗?”托尔佐夫追问。
“如果有人强迫我无论如何都要机械地延长这种身体的发光状态,又没有帮助我赋予这些行为意义,那是很难做到的。换言之,我需要的就是发光和收光的材料。但是,到哪里得到他们呢?”我不解地问。
“把您的感觉转达给我,哪怕是您现在感觉到的困惑和无助,或者在您自己身上找寻另外一种感觉。”托尔佐夫建议。
我按照他说的做了。当我无法继续进行这没有意义的身体发光练习时,我努力地向托尔佐夫转达我的懊丧和气愤。
“饶了我吧!不要总是缠着我!您为什么总是使我痛苦!”我的眼睛似乎在这样说。
“您自己感觉怎么样?”托尔佐夫又问。
“我感觉像一个水泵,抽出了一整桶的水,而不是像上次那样抽出了空气。”我又巧妙地回答。
“这样,你所谓的毫无意义的身体发光变成了有意义和有目的的了。”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指出。
重复这些练习之后,他又进行了受光的练习。受光是和放光一样的过程,只不过方向是相反的。所以我不用描述它,只是我要重点说一说我在试验过程中形成的一个新的瞬间。
问题在于,收光之前,我必须用那看不见的眼睛触角来触摸托尔佐夫的心灵,并且在他的心灵中找寻,我可以通过收光汲取的东西。
为此,我需要认真地观察,也就是感受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当时所体验的状态,然后再努力地与它建立联系。
“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当放光与受光不是像生活中那样自觉地、自然地产生的时候,在舞台上用技术的途径去唤起放光和受光的过程时也是不容易的,”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不过,我可以安慰你们一下,在舞台上扮演角色的时候,这个放光和受光的过程远比在课堂上我们的练习容易得多。
“为什么会这样呢?现在我们需要尽快地找寻那种偶然的感觉,以便利用这种感觉来掌握发光和收光的过程。但在舞台上这个过程就会变得简单而轻松。临近当众表演的时刻,所有的规定情境都会一目了然,所有任务都会被找到,而角色的感觉也会成熟,需要的只是等待机会,展现自己。只需要轻轻地推动一下,为角色所准备的那些情感就会如同泉涌一样倾泻出来。
“当我们借助于橡皮管的帮助从玻璃缸里面抽出水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吸出橡皮管中的空气,然后水就会自动流出来。在发光的过程中情况也是这样的,给一点推动力,为放光打开出口,感觉就会自己从里面流出来。”
“那么,通过什么样的练习来训练放光和受光的过程呢?”同学们问。
“就是通过你们现在所进行的两种练习来学会放光和受光的过程。
“第一个练习:借助于诱饵在自己身上唤起某种情感(感觉),并把这种情感转达给其他人。这时,应该注意倾听自己身体上的感受。通过这种方法就可以让自己习惯放光的感受,在与别人交流的过程中自然地唤起和发现它。
“第二个练习:在没有情感体验的情况下,尽量在自己身上唤起放光或者受光的感觉。在这个练习中,需要高度的注意力。否则就会把普通的肌肉紧张当做是发光和收光的感受。当身体的过程理顺时,一定要从内部为发光或者收光提供某种感觉。但是,我要再重复一遍,一定要避免在这个过程中的强制用力和身体上的紧张。发光和收光的过程一定要轻松、自由、自然、没有任何体力消耗。顺便说一句,新的方法可以帮助你们将注意力放在对象上面并且固定住这个对象,因为没有固定的对象,放光也是不可能发生的。
“只是不要独自进行或者与一个想象出来的人物进行这样的练习。必须要找一个活的,在生活中切实存在的对象。这个对象要真实地站在你们的旁边,真正愿意接受你们的感觉。交流需要相互性。伊万·普拉托诺维奇不在的时候,你们也不要进行练习。需要有经验的眼睛,这样才会使你们不出现大的偏差,不至于将普通的肌肉紧张当做是发光和收光的感觉。这和任何的脱轨现象一样,是很危险的。”
“我的天啊,这太难了!”我喊了起来。
“做一件对我们天性来说自然和普通的事情困难吗?”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惊奇地说。“你们错了。普通的事情很容易做到。更大的困难在于让自己习惯脱离自己的天性。所以你们要了解天性的规律,去寻找那些对于天性来说是自然的东西。我可以向你们预言,现在你们觉得很难的东西,比如内部交流的暗流、连接器或者抓住,如果你们不将这些元素与你们的对手联系起来,那么当你们和对手一起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你们将会不在状态。
“肌肉放松、注意力、规定情境等这些你们原来认为很困难的元素,但是现在他们却成为了不可缺少的了。
“所以你们应该非常满意,因为你们在激起交流时拥有了新的非常重要的诱饵——就是放光和受光,而这丰富了你们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