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并没有说“我”不存在,佛只是进一步看到,所谓“我”,是一个假名,所有的“我”都是五蕴和合而成,都是有生灭相续的假象。当佛陀说,你要回到你自己,那个自己是去掉了假象的自己,是如如不动的自己,安住在真如中的自己,不受烦恼侵袭的自己。
佛陀的基本思想,就是这四句话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这是《金刚经》所描述的最高的境界。最典型的例子,是在遭受别人割截自己身体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怨恨,没有任何的愤怒,只是很平静地承受。这是佛陀在前生做忍辱仙人时候的真实遭遇。
那时,他在林中禅定。歌利王带着一群宫女到树林里游玩,吃过东西后,歌利王睡着了,宫女们发现了禅定着的忍辱仙人,不知为什么,受到吸引,便围坐在他的身边。仙人便向他们讲慈悲和忍辱的道理。宫女们久久不肯离去。歌利王醒来后,发现宫女们专注地听着仙人在讲法,不禁大怒,气势汹汹地问仙人:
“你在干什么?”仙人回答:“我在修习忍辱,实行慈悲。”歌利王就说:“那我试试你的道行有多高。我要用我的剑,削掉你的耳鼻,砍断你的手脚,如果你还不发怒,我就相信你在修习忍辱。”然后,歌利王开始用剑去割截仙人的身体,看着仙人很平静,便问:“你的心还没有动摇吗?”仙人回答:“我在修持忍辱和慈悲,内心怎么会动摇呢?”
这是如如不动的最高典范。《金刚经》里提到这段故事,并解说佛陀当时为什么能够平静承受,不起一点的嗔恨心,那是因为佛陀在那个时候“无我相、无人相、无无寿者相”。“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升嗔恨”。
看来,无相是关键。只有修习到“无相”的境界,解脱才是可能的。只有无相的境界,才有可能使得我们超越肉身的限制,回归到无限的深邃和广大。而无相的关键,其实是无我。所谓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根源都在于有“我”,就像老子在道德经里说,假如没有我这个身体,那么,还会有什么烦恼和恐惧呢?
因此,要达到解脱,必须要“无我”。“无我”在佛教里,是三个基本原理(三法印)之一,其他两个分别是:无常,涅。也有四法印的说法,加了一个苦谛。简单地说,佛陀的基本思想就是四句话:诸行无常,诸行皆苦,诸行无我,涅为永寂。大意是所有事物的运行都是有生有灭的,都是无常变化的;各种事物的运行带来的埋下的都是苦的种子;各种事物的运行并没有一个确定的主体;只有超越生死轮回安住寂静才是最终的解脱。
关于无常,关于苦谛,关于涅,都比较容易解释和证悟,比较难的是“无我”。据说,唐朝著名的居家修行者庞居士听某和尚讲《金刚经》,讲到“无我”、“无人”时,他起来提问:
“座主,既无我无人,是谁讲谁听?”是的,如果说无我,那正在讲和听的人是谁呢?就如此刻,正在电脑上打字的人是谁呢?
关于“无我”的修习,也许正是从“我是谁”这样一个问题开始(存在主义把这个问题加上“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当作是存在的根本问题)。所有人觉得我就是我,是理所当然的,不用怀疑的。但是,如果我们静心思考,可能会发现,我是谁?
实在是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一个大学生问哲学老师:“有一个问题使我苦恼,怎么说呢,有时候我觉得我并不存在。”哲学教授反问了一句:“谁觉得你不存在?”学生回答:“我觉得。”
马上就逃跑了。
奇妙的无我之境
有一则网上流传的帖子更加有意思:
女人认为自己过得很不如意,于是她自杀了。她准备进入天堂的时候,一个天使拦住了她。天使问她:“你是谁?”
“我是玛丽·布莱克。”
“我没问你的名字,我问你是谁?”
“我是老师。”
“我没问你的职业,我问你是谁?”
“我是杰克的母亲。”
“我没问你是谁的母亲,我问你是谁?”
“我住在松树街28号。”
“我没问你住哪,我问你是谁?”
……最后玛丽决定回到人间寻找“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段对话源自南传佛教典籍《弥兰陀王问经》,几乎是那先和弥兰陀王对话的现代版,那先问弥兰陀王:“什么是那先?你认为头发是那先吗?”然后他依次问了身体的各个部分是不是那先,弥兰陀王都说不是,那先就说:“我问得这样仔细,都没有发现任何那先,因此,那先只是一个空洞的声音。”非常有趣地说明了“我”并不是一个实在的主体,只是一些名色的组合。这是从无常的角度看“我”只不过名色的因缘和合,并非一个绝对的实体。在绝对的意义上,这个我其实并不存在。
而在南传佛教典籍《杂尼迦耶》里,佛陀还从苦谛的角度说明这个身体其实并不是“我”:“身体(色)不是我。如果身体是我,身体就不会陷入苦,人们就可以说,‘让我的身体这样,让我的身体那样。’可是身体不是我,所以身体陷入苦,人们不能说‘让我的身体这样,让我的身体那样’。”依此类推,受、想、行、识也都不是我。最后,心也不是我:“如果无知的人将四大元素的产物——身体认作我,也强于将心认作我。为什么?
人们看到这个四大元素的产物——身体存在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长。而我们所谓的心、意和识,日夜消长,此起彼伏,犹如林中跳跃的猴子,抓住这根树枝,放掉那根树枝。”
佛陀的意思非常清晰,他所说的无我,并非说没有这个我,并非说站在前面的那个人不存在,也并非说他自己不存在,而是说,无论是那个“我”,还是这个“我”,实际上都是不确定的,总是在变化之中的。因此,我们不要执著于由五蕴组成的那个自我。又回到了《金刚经》里的基本点:不执著。
一念向善,你就是佛
佛陀在许多地方说,你要回到你自己。有一个故事说,一帮年轻人在林中追一个逃跑的妓女,正好遇到佛陀,佛陀问他们在寻找什么,他们说在寻找一个妓女。然后,佛陀就引导他们:为什么不去寻找你们自己呢?在《长尼迦耶》里,佛陀对阿难说:
“你们要以自己为岛屿安住,以自己为庇护,不以别人为庇护;以法为岛屿,以法为庇护,不以别人为庇护。”
但在《金刚经》,以及其他的许多经书里,又说“无我”,是否是一种矛盾?如果我们贯通了佛陀前后的教诲,就会发现,并不是矛盾,而是同一个意思,从不同的角度去说。佛陀在《金刚经》里说:如来说有我者,则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
佛并没有说“我”不存在,佛只是进一步看到,所谓“我”,是一个假名,所有的“我”都是五蕴和合而成,都是有生灭相续的假象。当佛陀说,你要回到你自己,那个自己是去掉了假象的自己,是如如不动的自己,安住在真如中的自己,不受烦恼侵袭的自己。
当佛陀说“无我”,是在提示我们,我们所执著的那个我,其实不是真正的我,只是一个有生有灭的“臭皮囊”,只是一堆不断积累起来的“习见”(“常见”的意思)。我们以为身体是我们自己的,因此,不断地努力满足身体的愉悦。身体引起的感觉,主宰着我们的生活。比如冷了我们要穿衣服,饿了要吃饭,等等。还有各种意念、看法,指引着我们生活的方向。因此,每个人实际上都生活在由身体和观念构筑的牢房里面。
但是,身体只是一个身体,一个不断衰老直到死亡的形体。
仅仅死亡,足以证明它不是理所当然,也非绝对,更非永恒。因此,为着满足身体的需要所作的努力,有一个适当的度,如果生活的目的,全然为着满足身体的需要,那么,自我就成了身体的奴隶。名声之类似乎是比较超越性的东西,但是,如果你以为你的名声或职位,就是你自己,也注定会失望。因为,名声、职位建立在别人的看法之上,你自己无法左右。当职位不再或名声消退的时候,就是无边的烦恼和痛苦。至于观念,更非我们自己具有,而是社会透过家庭、学校等赋予我们的。
我们大部分人,一辈子就在自己的身体所需要的,以及自己的名位上,以及无数的观念、意念上打转。许多人的生活看起来很舒适,别墅、地位、荣誉,诸如此类。然而,往往是猪圈式的生活。空洞、无聊、烦恼,占据了心灵。所以,佛陀说,要回到你自己,回到那个不受身体、名位、观念束缚的自己,那个在当下向着无限敞开的自己。
那个身体还在,当割破了指头,还是会痛;那个职位还在,那些观念还在。你感觉到那个痛,但同时更观照到那个痛;你处于那个职位,但同时更观照到那个职位;你每一个念头产生时,你都会觉知到,都会观照到。这样,你不会完全服从于你的身体、你的观念,也不是要泯灭你的身体和观念,而是把他们放下,放在大自然之中,放在一个无限中,让它们返回到根源上,返回到整体性之中。我是我,同时,又不是我,所以,我是我。
佛陀用“无我”的说法,启发我们可以从自身抽离出来,从一个更远更广阔的角度来观照自身。《金刚经》里说到如来有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所谓五眼,是观照的方法,是如何从自我的界限,渐渐扩大,让自我回到本原之中。
佛陀并非有什么神通,并非借助什么神力,而是凭借自己的观照,看到了我们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如果你能够禅定,能够证悟到存在的空性,能够发愿普度众生,那么,你也能像佛陀一样,什么都看到,什么都能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