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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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腐朽——神奇——平常 (2)

道本身也要生长,切记。并且,道有脑袋,有身体,与人完全一样。人就是道。

《圣经》上说:“这道太初与神同在。万物是借着他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借着他造的。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这“光”就是使人自由的力,乃是心光。

心光所耀,黑暗成海。潮水自起不待风吹,人心自变何须他人。

你只要先变就不会被人所变。

要快,要彻底。

有一片近海的树林,每年夏季台风来摧折它之前,它总是先就早早地盛开美丽的花朵,引来蜂缠蝶绕,果实早熟。它把早熟的果实一颗颗落在地里。过了不久,台风来临,树林全部被吹折。但因为它在地下已藏有种子,所以很快第二批树林又很快长起来了,大自然恢复生机的速度比它被摧毁时更快!这样年复一年,它不能避免台风,但台风也不能战胜它。一年一年,大海边上演绎着生命生生不息的动人一幕。

在无法战胜对方时,你至少要想办法与它势均力敌。所谓势均力敌,不一定是强力抗衡,而是先变一步,暗藏后着。

就中韩两国围棋而言,“韩国流”最大的优势在于后着厉害,“中国流”棋风虽然领先变化,但往往虎头蛇尾,功亏一篑。若有人既能领先变化,又暗藏后着,当可无敌于天下。

苏东坡问文与可:“你如何画竹?”

文与可说:“胸有成竹。”

金农问郑板桥:“你如何画竹?”

郑板桥说:“胸中无竹。”

金农很欣赏这句话,于是借郑板桥画竹之道画梅,画出了与前人完全不同的墨梅一派,在“扬州八怪”中与郑板桥齐名,书画大家如石涛者,也不得不佩服金农手法老到。

变由心生,意在笔先。莫非这就是进入妙境之道?

两道门

有个人走到一个地方,看见两道门。左边一道门上贴着两个字“生门”,右边一道门上贴着两个字“死门”。

他想:“我应该打开哪道门呢?”

他推想如下——

如果“生门”真是生门,就不会故意贴上这两个字了,可见是个骗局。

如果这样,另一扇门也是骗局了,因为真正的死门不会贴上“死门”这两个字。

但是,它们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呢?不这样岂非更方便,不用贴“死门”两个字,更容易把人引到死门来。

这样看来,它们真的没说谎,“生门”就是生门,“死门”就是死门。

但是他又想:如果“生门”真的是生门,怎么不见有人去了又回来?可见“生门”、“死门”全是死门。

于是他准备一道门都不打开,就此转身回去。

但是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敲门!他仔细一听,原来是两道门的背后有人在敲门。他原以为自己在外面,现在看来却是在里面了。

原来我已经进来了!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进任何一道门。

那敲门声很急,并且是两道门同时在敲响。

莫非有人回来了,两道门都是生门?

但敲门的很可能是魔鬼……

他站在两道门前犹豫着,不敢乱动,因为站得太久太久,就这样,他在门前慢慢死去了。

别将变化神化

任何变化毫不稀奇:真正有意义的是控制变化。

老成子向尹文先生学幻术,尹文三年都不告诉他。老成子请求尹文先生说清楚他有什么过错,他好走人。

尹文先生就把老成子客客气气地请进内室,让左右的人退下,对老成子说:“过去老子出关往西极去,他告诉我说:凡是有生命的,有形状的,都是幻影。我们从造物主手上开始旅行,阴阳两道把我们变来变去,那就叫生,那就叫死。变来变去总有个穷尽,总不能没完是吧?造物主就根据我们现在的形状改动一下,那就叫变化,那就叫幻术。造物主之巧妙、之厉害,真是手段层出不穷,不可尽述。而像我们这些人呢,只不过是造物主暂时露一手显现出来的样子,它在我们身上着的力并不深,因此随时又会跟着造物主变化。你知道了所谓幻术不过跟我们的生死没什么两样,才可以学习幻术。但话又说回来,我们本身就是造物主的幻术变出来的,还需要学什么幻术!”

不要追求什么神奇,如果你在太阳系外看到我,你会觉得我已经很神奇。更不要谈什么幻术,你每时每刻心里的想法层出不穷,你每天都在变,你的幻术太丰富了。

所谓神奇,就是你觉察不到自己居然很神奇。

所谓幻术,就是你不知不觉就能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

好像一个临时演员,想当明星,有一天她趁四周无人溜到化妆室,拿起梳子、摩丝这样梳,那样搞,又戴假发,又化妆,又穿这穿那,一会儿演这人,一会儿演那人,在无人状态下她把各种角色都演绝了,像得不得了。她一会儿就数次彻底改换了自己的身份与形象,你说这是不是幻术?她不知道镜子的后面早就被好色爱偷窥的导演藏了一个隐形摄像机,结果把她的一切姿态都原封不动地拍下来了。过了几天,导演定时来取摄像机,在自己的房间里慢慢欣赏,变态的人欣赏变态的人,乐不可支。他索性拷贝了一份送给那位临时演员,并夸她演得好。临时演员看了羞愧得要死,发誓再也不当演员了。

如果有一个摄像机忠实地记录我们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我们会发觉自己是一个深深迷恋于幻觉的幻影,我们改变自己的幻术太高明了!

有没有人不向自己施幻术?有没有人真正地活他一回?

断脚圣人王骀

鲁国有一个被砍断一只脚的人叫王骀,跟他学的人和孔子的弟子一样多。

孔子的学生常季问孔子:“王骀站不能给人以教诲,坐不能议论大事,跟他学的人空虚而来满载而归,好奇怪啊,这是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他是圣人,学识和品行都高于我,我将拜他为师,我要引导天下人去跟他学。”

常季说:“王骀是怎样运用心智的呢?”

孔子说:“他只求自由自在,忘心而忘形,忘形而忘情。在忘情的境界之中,看自己断了一只脚就像失落了一块泥土,超尘绝垢,大家都乐意跟从他。”

庄子讲的寓言故事的主角有三类人:

一类是圣贤神仙,如鸿蒙、黄帝、老子、孔子。这类人是庄子所说的道的传承者,比如广成子传道黄帝,老子传道孔子。

一类是做手工活的劳动者,如匠石、庖丁、灌圃老人。庄子曾为看林人(漆园吏),对同行的关注使他的知识里面充满泥土的智慧与木屑的芬芳。这类人是道的创造者,级别比前者还高。

一类就是残疾人,如本篇讲的王骀,及支离疏、申徒嘉等人。这类人另创一道,或说另显一道,显示了人真实的一面和唯一的出路,级别最高。

庄子如此关注残疾人,当然不是猎奇,而是有他深刻的思考。

一者,天生残疾者揭示了人与人命运的不同,这种先天的不同证明了世界是有多样性的,完美与残缺伴生,幸福与不幸同体。

手脚完好的人看见残肢断体者总是如此震撼,身体是人的全部,身体的先天损坏揭示了人类本身的缺陷。——人不可能完美,总有一两处重大缺陷困扰终生。

庄子曾借孔子之口说:“丘,天之戮民也。”“天之戮民”即上天所残害的人。庄子揭示:说到底,人是上天所生,上天生人又害人,人类头上的星空并非只是那么美丽。

庄子由此又推出:这个世界说到底是不适合人类的。《圣经》上说:“你们若不舍弃这个世界,断不会进天国。”意思同此。并且,庄子发现,这个世界正在生成,绝非成品,而最多是个半成品。

你看,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只是一个未完成之物,我们不可能依靠它真正完成我们的人生。

因此,应与世界共成长,而非借世界而成长。

庄子从残疾人身上还发现了另一个隐秘的宇宙:每个残疾人都不同,他的残疾本身却又似乎有规律可循。而上帝对他们残疾的补偿,又分外丰厚。

二者,后天残疾者是由社会与家庭造成。在庄子生活的年代,打仗就像吃饭,各国杀人者人为制造出了无数的残疾。战争最惨烈时,只有残疾人才能避免上战场,越是重伤,越是得福。

庄子面对这个非人的世界,想说的已不再是老子讲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了,而是直接说:“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翻译过来就是:那些人都死去吧,让我独自存在。

庄子这句话我曾引用在《太学赋》中,后来出诗集《寂》收入此赋时又将这句话删去了。在我,这话过火了。在庄子,这话还太轻。

庄子借孔子之口赞美王骀这个残疾人,用意何在?庄子是赞美王骀的心态好。管他残疾不残疾,反正我是个人。不但如此,世人视人为怪物,我视世人怪物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