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芦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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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4、

4、

锣鼓声响了起来,场上的嘈杂声马上静了下来,大戏就要开场了。明理站起来,跟罐儿、吉祥、灵修儿等小伙伴们一窝蜂儿跑到戏台跟前绕着戏台看热闹去了。至于演的什么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只看到穿着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走马灯似的你上来唱几句,他上来唱几句。还有两个大人打架,怪热闹的。最讨厌的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唱着老不走。看了一会儿,又一窝蜂儿地跑到东场去逮蚂蚱弹琉子去了。直玩儿到大戏散场看戏的人们四散离去时才各自回家。

过完中秋节,随着秋耕秋种的结束,农人们就结束了一年的辛劳,进入长达数月的农闲时期。农闲时期,其实是农闲人不闲。没有了田间农活的牵挂,人们享受着难得的轻松与自由,得以各取所爱,各展所长,或以补贴家用,或以充实生活。有织网的、捕鱼的、打猎的;有发豆芽的、炒花生的、熬糖的、炸油条麻花的;有磨豆腐的、漏粉条的、榨豆油的、磨香油的、开槽坊酿酒的;还有说书的、唱大鼓的、唱丝弦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一天赶下桥子集回来得早,到家才半下午,田仁喜就提着渔网出门了,明理挎着鱼篓子跟在后头。爷儿俩先来到西汪,正好碰上田立良。“大老,您又到您家鱼塘里去拿鱼去呀!”田立良开玩笑地打着招呼。田仁喜做什么事情都非常投入,打渔也一样,每次总比别人打得多,所以田立良戏称他像是到自家鱼塘里去拿鱼一样容易。开头几网没有鱼。他们继续往西,来到西头儿黄家菜园的池头跟前。黄家菜园是芦荻村唯一一家水浇菜园。浇园时,两个人分站在池头两边,前后手分别操持着水笆斗的前后引绳,同时弓腰将水笆斗扣入池塘里舀水,紧接着同时直腰后仰拉提起灌满水的水笆斗戽到菜园子里去。为保护园土,在戽水的池头处用石块垒砌了堡坎以挡水淋。田仁喜来到池头,一网撒下去,随后下到水里,将网的半边拉出水面罩住池头堡坎,然后一猛子潜到水底,头上的席棚子孤零零地漂荡在水面上。明理焦急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田仁喜露出头来,把挂起的半边网沿着堡坎滑进水里,上了岸,站在岸边缓慢地收着网绳,浑身衣裤哗哗地滴着水。渔网慢慢露出水面,慢慢看见了渔网在抖动。拉上来了——嗬,好多鱼,有鲶鱼、黄腊丁、麻泥丁等,足足有两三斤。原来田仁喜潜水后,自己隔着渔网,手脚并用,把藏在堡坎石头缝隙里鱼儿全给驱赶出来,落入罗网。

他们又来到北汪,一网下去竟网上来一条三斤多重大鲤鱼。这时住在旁边的田明铎刚好从家里出来,看见打到大鲤鱼忙跑过来,看了一阵,惋惜地自言自语地说道:“就是前儿个黑来跑了的那条!”原来前天晚上,田明铎照例撒网打鱼,打到一条大鲤鱼,就用麻绳拴住鲤鱼的背鳍前端的骨刺上,拴养在北汪里,准备次日赶集去卖个好价钱,不料竟被挣断麻绳逃跑了,今天又被田仁喜网到了。那条鲤鱼背鳍被穿破拴系麻绳的痕迹清晰可见,果然是田明铎的逃跑的那一条。

“真是的呢!”田仁喜观察后认真地说道,“明铎,本来是你的,你拿去吧!”

“不不不!大叔,哪有那规矩!跑了,就是汪里的鱼了,谁打到归谁!”田明铎连连摆手说道。

田仁喜看看已经打了不少的鱼,就提着渔网,拎着鱼篓,带着明理回家。

转眼到了重阳节,凤梧书院放节假一天。早饭后,贾先生观赏着阶前披露怒放的金菊,油然萌生敬意,信口吟咏了一句不知是谁的诗句:

百花零落尽,金菊傲霜开!

出门而去。刚好西隔壁田明典正挑着豆芽儿出门,后面跟着七岁的儿子平心,见了贾先生忙着招呼着,客气地让拿点儿豆芽儿回去。贾先生忙应答着,回称家里还有菜呢。应酬过后,田明典挑担往西转进巷子往南进庄里叫卖去了。

贾先生右转沿着后门大路往东走去,忽然一阵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原来快到田明东家的槽坊了。田明东四兄弟的住宅并列在后门路南,槽坊就开在田明东的宅院内。田明东居三,两位公子都先后在凤梧书院上过学,大公子的小名就叫槽坊儿。左边北汪沿儿有两个头戴席棚儿、腰系鱼篓的人,正在撒网捕鱼。前行不远,路北是毗邻北汪的田明铎家,摆着烟摊,兼卖瓜子、梨膏糖等。田明铎的父母田百仲夫妇正在炸麻花。右拐向南是一条宽可行车的过车巷子连接到村中的东西大路。这时恰好从巷子里过来个卖香油的,敲着油梆子一路走过来,后面跟着几个孩子拍着手唱着:

卖油的,敲梆梆,您娘没在这庄上!

卖油的是东庄的东老三,常来溜乡卖香油,跟村里人都比较熟,而且两个庄子有着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所以又不好发脾气,索性放下担子,几个孩子反倒轰地一下子跑散了。

刚才孩子们唱的《卖油的》是农村世代口口相传的一首儿歌,这也许就是农村孩子们对诗歌、音律的启蒙吧。当然不止这一首,还有很多,如:

吃饱饭,无事干,上黄林家扒鳖蛋。一天扒一斗,十天扒一石。——扒着鳖蛋吃鳖蛋,扒不着鳖蛋饿鳖蛋。

也有干净点儿的,如:

小花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娘搁草窝里;媳妇搁被窝里。

月嫏娘,八丈高,骑白马,带洋刀。洋刀快,切白菜。白菜老,切红袄。红袄红,

切紫菱……”

还是转韵的呢。贾先生想到这里,心中有点凄然。他多么希望能有更多的孩子进入他的书院,把他的书院再扩充几间,乃至几栋,让全村的孩子都能接受正规的教育。可是二三百户人家的芦荻村,连同周边村子,可怜,在读学生竟然仅有十几个!都是因为一个“穷”字。于是,因为穷——不能读书——穷……于是千百年来世世代代重复演绎着同一个《放羊娃》的经典故事:一个放羊的孩子,放羊,为了娶媳妇;娶媳妇,为了生孩子;生孩子,为了放羊;放羊,为了娶媳妇……

中国老百姓真是劫难深重啊!外寇入侵,军阀混战,党国腐败,恶吏横行,百姓缄口,民生艰难。从前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而如今,社会在发展,贪官迈阔步,粤省一个“优秀”州官一个春节就收礼受贿就一千万!八年抗战,日本投降了,可国内又打起来了。这不,县城也打起来了,田仁运老汉的闺女老蹇儿一家人已经跑到芦荻村避难来了。看来,穷乡僻壤也有好处,战乱时期可当作避难所呢!贾先生一头想着心事,一头走着,不觉到了东头儿四趁儿家的新宅门口。四趁儿是田明岭的小名,是田明东的四弟,新丧,遗下妻子梁氏和女儿冰儿继续住在凶宅不便,便搬回老宅居住。新宅空闲着,此时一家弹花匠借用着,正“噗叽,噗叽——嘭——”地弹着棉花呢。

四趁儿的新宅大门朝东,门口儿就是河沟,河沟北连北汪,向南横穿村中东西大路与大槐树田宅东边的河沟一脉相连,然后转东折南,通向南汪。河沟东边就是田明东家的大场,大场东邻村东的南北路,北邻北汪,南隔村中大路与田仁连的大场相邻。大场周边护持泥土的巴根草依然昂着头,细小的绿色茎叶上缀满了晶莹的露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