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槐树田家同全村人家一样,早晨田仁祥杀了一只大公鸡;头天下午,田仁喜赶下桥子集回来,提着网到东汪打了几斤鱼,刚好还有两条一斤多重的金色鲤鱼,已经剖洗干净了;早上到杀节猪人家割了一刀猪肉;鸡蛋是自家的鸡嬔的,现成的;丸子昨天就炸好了。农村的席桌的主菜是“鸡鱼肉蛋丸子五”,五样主菜的料都齐备了。理娘又从菜园里摘了一篮子时鲜蔬菜作配菜使用。
其实,中秋节同年节、元宵节等其他节日一样,实际意义上是孩子们在过节,成年人一如平常继续着其家庭和社会的角色与责任。
早饭过后,忠老爷已经套上黄牛和东院的毛驴,拉着拖车载着犁、耙下湖耕地、耙地去了。家里十几亩地的耕、耙、耩种还不够他一个人侍弄的,再说,“寒露两旁看早麦”,秋耕秋种远不像秋收那样需要抢时间抢天气,要从容得多,所以不用孩子们插手。田仁喜也挑着担子赶路庄子集去了,因为过节,说不定生意要比往常好些呢。
中秋节的上半天,理娘要做的事可多了:蒸鸡,炸鱼,煮肉,煎蛋,熬菜..外面唱大戏的锣鼓声已经响起来了,要开场了,理娘可真想去看看呢!理娘自小没有念过书,不识字,看戏、听书似乎是她获取知识了解历史的唯一途径,也是她认识了解自己所处的狭小天地之外的大千世界的一扇窗口。这扇窗口向她展现了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向她述说过美丽动人的传说故事,让她认识了古今社会各色人等,知道有护国爱民的明君贤相,有祸国殃民的昏君奸臣;有诚信忠义的正人君子,有奸诈诡谲的邪恶小人。因此理娘自幼就爱看戏爱听书,凡是村里有唱戏说书的,她都要一场不漏地看完听完。理娘娘家有一部织机,织带子、汗巾之类织品。南李家离下桥子集、池村镇都不远,只有数里之遥,理娘很小就担负起了赶集上镇出售自家织品的任务,也给她看戏听书提供了方便。而今,为人妻,为人母,特别是成为这个大家庭的独手儿主妇之后,赶集的机会就没有了,甚至回趟娘家也成了奢望。就连今天,大戏在自家门口演唱都无暇去看……自己知道的东西差不多已经给孩子讲完了,孩子渐渐大了,以后还能教孩子什么呢?想到这些,不由得内心泛起一阵伤感。在外面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锣鼓声中理娘忙了一个上午,总算忙完了。刚伸伸酸痛的腰肢,明理莲莲跑回来了,原来孩子饿了,想吃零食。一进锅屋,看见蒸熟了的大公鸡、煮熟的肉等满桌子香喷喷好吃的东西,莲莲伸手想拿,明理连忙拦住说道:“别动!是上供的,神仙祖宗要生气的!”理娘听见儿子带着稚气的话语,高兴地笑了,抚摩着两个孩子的头夸奖道:“理儿大了,真懂事!”转过来对莲莲说道:“莲莲也大了,也懂事了。哥哥说得对,上供的供品不能动,要等神仙和祖宗吃过了,咱才能吃呢!乖!”说着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块馍,又端来一碟油炸小鱼儿。农家平时很少吃肉的,更是很少杀鸡,只有逢年过节上供祭祀时才舍得杀鸡买肉。上完供,全家人借机改善一下生活。动物蛋白的摄取就靠平时打来的鱼虾,还有自家的鸡蛋。鸡蛋也不太舍得吃,多是攒下来换东西。俗话说,“老母鸡的腚是农家的钱庄”,一点儿不假。历史步入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后期,芦荻村民依然是很少持有和使用货币的,交易基本上还是以物易物。“鸡蛋换盐,两不找钱。”村民的油盐酱醋都是拿鸡蛋换取,货郎担子的针头线脑儿的也多是拿鸡蛋换取。豆腐、豆芽用黄豆换,瓜果梨枣用粮食换。就是给孩子种牛痘的花先生,给村民理发的剃头匠也是每年收取一回粮食。村民手里只有那点儿粮食。所以孩子见了肉都显得很馋的样子。晌午到了,大戏落幕,看戏的人群四散离去。仁祥、仁学陆续回到家里。忠老爷也牵着牛回来了。农人下湖耕地耙地耩地时,如果活儿没有完,中午回家吃饭,通常是把农具丢在地头儿,免得拉来拉去的。
田仁祥把大方桌移放到南屋当门香案前面正中,洗抹干净,作为供桌。忠老爷净手后,亲自端摆供品:正中是一盘俯卧昂首的大公鸡,接着是一盘炸鲤鱼、一盘扣碗肉、一盘煎鸡蛋、一碗炸丸子,外加几碟儿配菜。供桌前端是一盘月饼,一壶酒,几个酒盅,还有石榴、梨子、西瓜等时新瓜果。摆齐供品,忠老爷亲自焚香叩拜。然后全家人依序挨个叩拜。理娘叩拜时,除了向大仙姑、向祖宗祷告,请享用供奉,保佑全家平安外,又虔诚地向上苍、向扫云娘默默祷告,请享用供奉,表达无尽的感激之情。
祭拜完毕,到锅屋吃饭。供品要等神灵们享用以后到下午才能破供收捡,备家人享用。
“嫂子,下半天您也去看戏吧,都说唱得好呢!”田仁祥放下碗筷,对嫂子说。他很钦佩嫂子知古知今,知道嫂子喜欢听书看戏。理娘一边洗碗一边回答说:“你们去看吧,嫂子有事儿,嫂子不看。”“您把针线活儿带上,一边看戏一边做活儿。俺看人家都是那样子的,欢子娘、糖儿娘都去了呢。”仁祥继续劝着。“我得看着果果呢!你们去看,嫂子在家看门。”理娘当然想去看戏的,但是放心不下果果,回答说。仁祥提议说:“嫂子,俺把果果也抱去!”理娘犹豫了一下,说:“抱去?才五个月?算了算了,抱出去一回她就不睡了,那往后可耽误做活儿呢!”因为婴孩一经抱出去,以后睡醒了就不愿再睡,就会哭闹,就需要着人看管了。所以农村人手少的人家一般让婴孩多睡好几个月。“哎!嫂子,让果果起来吧,明理、莲莲都大了,俺和福顺儿都能抱。”这里说的“起来”,是指婴孩睡醒后不再卧床,着人抱着带着。
这时,仁学见仁祥没有出来,也回到锅屋,刚好听见仁祥刚才说的话,忙接着说:“中!让果果起来吧,还是我来抱。莲莲也大了。”听见两个小叔子这么说话,理娘心里感到暖暖的,劳累疲惫的身心似乎得到一些安慰。这时理娘已经洗完了碗筷,一边撩起围裾擦着手,一边心想:眼下农活已不太多,等种完麦就没什么大事儿了,让果果早点起来也好。于是说道:“那好吧。等会儿,俺给果果换了土裤子。”
理娘给果果换好裤子,包好包被子,喂饱了奶。田仁学小心地接过果果。果果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这张还不大熟悉的面孔,盯了一阵后,小嘴一咧,竟笑了起来。
于是田仁祥拎了几条板凳先出了大门,田仁学抱着果果跟在后头。理娘回到南屋,拿了一只正纳着的鞋底走出大门,把门拉上,朝戏场走去。
戏还没有开始,看戏的人已经来了不少,坐着的、站着的、走着的,整个大场上闹哄哄的。田仁祥捡个相宜的地儿安放了板凳,理娘坐了下来。在人堆里跑着跳着的明理、莲莲看见母亲和抱着妹妹的四叔来了,忙跑过来,亲了一阵果果,挨着母亲坐下。接着欢子娘、糖儿娘、爱儿娘等也把板凳搬移过来靠近理娘安下,放下手里的手工,围着仁学看着夸着果果,一会儿你抱过来,一会儿她抱过去。果果很乖,竟不认生,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望着这陌生而奇妙的一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