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知道,我被这些狮子接纳,有多么奇妙。它们真是不可思议。你不能想象。真不敢相信我自己有这么幸运。”
“你就是这么幸运,凯文。”
我意识到一个事实,就是人类只在失去某种东西的时候才会不留余地地给它赞美。我这么明确地强调我如何具有特权,是因为我喜欢赞美我所拥有的。我努力不将我得到的一切认为是理所应当,努力让自己谦卑。而事实是,人类常常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与众不同。
什么是与众不同,以我为例,是我的爱人和我的动物接纳我,容许我进入他们的生活。
梅格和艾米跟我打招呼时,它们向我跑来,活像它们将要按倒一匹斑马。
我开始喂它们的时候,它们还是两头不听话的小狮子,现在已经是各自体重近400磅的母狮了。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它们都能把我按倒在地,这总是能让曼迪吓个半死。跟老朋友涛和拿破仑玩时,她一点也不担心,它俩已经过了要跳到我背上把我按到地上的年纪,她担心那些母狮。曼迪完全不是嫉妒梅格和艾米,她是担心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它们太鲁莽。不过,在我看来,梅格和艾米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狮子,当然,这是说它们的性格,不是说它们的力气。同样幸运的是,曼迪一周只来看狮子几次,所以她不会管我每天都跟狮子在怎么玩。
每次跟小狮子玩的时候,人们总是跟我说,等到它们长到一定程度,就不要再让狮子扑到我身上,当时我跟涛和拿破仑玩的时候,他们也这样说。他们的看法是,当狮子长到一定年纪时,扑到我身上就是为了杀我,而不是跟我玩。我觉得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当然,在狮子处于青春期,也就是它们两三岁的时候,我吃了不少苦头,但我养大的狮子,从没一头想要杀我。梅格和艾米两岁大的时候,我再也没法背着它们在围栏里到处走。这个时候,它们还是会跳到我背上来,它们这样做,只是想把我推到地上。它们已经足够强壮,足以杀死我,但并不是说它们扑倒我就是为了杀我。
与梅格和艾米在一起,我面临的唯一危险是被它们压死,实际上,我差点就因此丧命。一天,它们和我正躺在地上,它俩先后躺到我身上。我动弹不得,肺被它们压住,呼吸困难,我的力气不足以推开它们。很多人都预言过,我会死在自己的狮子手上,但没人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我很害怕,突然因为这可笑的死法,又哭又笑。幸运的是,它们及时放开了我。
偶尔,当我们躺在地上,某头狮子起身的时候,它的大爪子会按到我脸上。我会因此被抓伤,会淤青、破皮,但也就是这样而已。梅格和艾米不是普通的母狮,它们是我很特别的朋友,我是它们化身人类的知己同类。
我想,在我的狮子大家庭里,不同的狮子如何看我,是有差别的。涛和拿破仑把我当做兄弟,但它们知道我不是狮子,所以在玩的时候,它们会有所保留。我曾跳上它们的背,看它们如何反应。它们把我背了一会儿后,就把我甩了下来。
梅格和艾米把我当成狮子,用狮子的方式跟我玩——一种粗鲁的方式。在它们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背它们,人们都以为我疯了,居然背狮子。现在如果我跳上它们的背,它们就会跳上我的背——我被压扁在地。它们对我没有一点保留,不过,梅格扶着我的背游泳时,总知道不能用爪子抓我,因为不能这样玩。
如果说我跟涛和拿破仑之间还有一些不能触碰的禁忌,那么,我和梅格、艾米之间,则百无禁忌。从它们出生那天,我把差点被马迪托淹死的它们救出来时起,我就把自己刻进了它们的生命里。
有一天,我在兽医那里,有人带来一头生活在南非的美洲虎,那头美洲虎真是漂亮极了。等我回到狮子公园后,我把看到的告诉其他人,无意中激发了他们想把这头老虎买回公园的念头。
就我个人而言,我一直认为我们应该坚持只养非洲动物,不过其他人觉得应该把公园变成一个食肉动物公园,所以,很快,我们找到了一头美洲虎,取名杰德,是用罗德尼·富尔继女的名字命名的。这头美洲虎很漂亮,皮毛颜色丰富,有点像美洲豹,但体形更大,身上有更多鲜艳的团花。它很漂亮——可实在太调皮。
杰德是个灾难——实际上,它是一个巫婆,7个月里,它不停对人类进行攻击。海尔格是唯一一个能跟杰德相处的人,其他被它碰到的一切人和物,都会受到损伤。它很害怕夹克,它对很多工作人员发动袭击,就是为了抓掉他们的衣服。它的占有欲非常强,一旦什么东西被它抓到,它就宣告那是属于它的。
一天早上,我正在巡逻,当我巡逻到杰德的围栏时,它竟然不在里面。“噢,不!”
我赶紧去找梅格和艾米,它们就在隔壁的围栏,跟一些棕色和白色的母狮住在一起。让我惊讶的是,我在里面看到了杰德。它竟然爬过了围栏,爬到了旁边的狮子堆里,坐在两头魁梧的母狮中间。昨天晚上有事发生——杰德遇到了对手。昨天晚上杰德显然是被母狮往外赶的,但它毫发未伤,依然平静地与它们坐在一起。
梅格和艾米还有杰德一直生活在一起,虽然它们让杰德进入它们的地盘,但梅格和艾米还是对杰德有所防备。杰德还是一个巫婆,尽管周围的母狮让它不敢太放肆。
我被批评故意把不同物种的动物放在一起,但当我一想到这会对动物最有利,我就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杰德在野外是独居动物,但它需要一两位成熟的雌性动物朋友,纠正一些不好的习性,学会生存法则。我曾把鬣狗的幼崽放进狮子围栏里,它们相处得很融洽。狮子与鬣狗都是社会性动物,都生活在阶序性社会。它们像同伴,尽管不被古老的世俗观点认可,但它们并不是天生就是敌人。那时,我有一条名叫斯潘尼斯的鬣狗,它跟6个月大正值气盛的小狮子们生活在一起。它们同龄,尽管小狮子们个头都比它大,但无疑,斯潘尼斯认为它才是部落的头儿。最后我将它们分开,把斯潘尼斯放回鬣狗部落,它回归的过程非常艰难,不过现在,它们都学习到了该如何跟其他动物相处。
我可能是狮子的朋友,是乌诺的鬣狗部落里的一个阶层较高的成员,但在狮子公园,我一直是一个雇员。我与我所服务的这些动物关系很好,但我没办法决定它们的命运。
我和曼迪去离约翰内斯堡1500公里外位于花园大道上的尼斯纳度一个海景假期。有人以为我永远不会离开,但我会的。在这点上,我是一个正常人,虽然曼迪将会告诉我,在离开我的狮子的三周里,我的情绪相当恶劣。
当我一大早回到狮子公园工作时,我在公园转了一圈,跟我所有的动物朋友问好。我走到梅格和艾米的围栏,叫它们的名字,可是它们不在里面。
“它们哪儿去了?”我问公园的管理员伊恩。
“我们把它们卖了。”
“你说什么?该死!不行。你怎么可以把我的狮子卖了?”
“凯文,”伊恩耐心地解释,“它们不属于你。”
“你卖了我的灵魂伴侣。”我查出了买下梅格和艾米的那个家伙,他想让他的私人动物保护区的基因更加多样化。这就像把我的两个孩子卖去当奴隶。
我本是那么尊敬伊恩,但在我忙着跟动物交朋友的时候,他只顾着商业利益。我被激怒了。我知道伊恩的决定是对的,他不必事先征得我的同意。但我始终无法相信,有人卖掉了我的狮子,尤其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并不是没有其他母狮,我们有很多“野外的”母狮——那些没有被驯服,或远离人类长大的母狮,它们刚好符合那家私人动物保护区的需要。我想象不出,买主会钦点两头被驯养的母狮。
我去找罗德尼·富尔,问能否把梅格和艾米要回来。
“我们怎么要回来?”罗德尼说。
罗德尼是狮子公园的主人,如今他已经像是我的父亲,但我不能放弃梅格和艾米。“我会打电话给那家私人保护区,我们会给他们另外两头母狮。”
“好吧,凯文。”罗德尼说。
可喜的是,伊恩打电话将情况告诉那家私人动物保护区后,对方同意交换。那家保护区的主人用卡车把梅格和艾米运了回来。
“这里是你的狮子。”他说,打开几个箱子。第一头狮子跳了出来,看看周围,它完全没搞明白现在在哪里。
“都不是我的狮子。”我说,我检查了另一个箱子,但都不是梅格和艾米。
“喂,狮子都长得一样。你怎么能区分?”那个人问。
“你怎么认得你的狗?”我顶了回去,“你怎么认得你的儿子?这就是为什么我认得我的狮子。”
那人冷笑一声,但我们把那两头狮子重新装进箱子,我告诉他,我要跟他回去,去找梅格和艾米。他耸耸肩,回到车上。
我们在那辆丰田皮卡后面套上两个板条箱,海尔格和我跟着他去他的私人动物保护区。在起伏的山路和西北省的农村花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一路上我都把油门踩到最大。我的怒火依旧无法平息。我已经了解到,梅格和艾米被关在15头母狮中间,已经两周了。我确定,我一看到它们,就能认出来,我同样确定,它们记得我。
当我们到达那家私人动物保护区时,保护区的主人和他的妻子给我们拿来饮料和松饼,但我只想尽快见到梅格和艾米。现在到了他的地盘,他带着我们到关狮子的地方,我确定,一路上他都在暗自嘲笑我。狮子被关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围栏里,在狮子被放进保护区之前,都先关在这里。这里没有树荫,中间只有一个人造的土堆。
“那么,从这个距离,你怎么把它们认出来?”保护区主人问我,“还是你到那一堆狮子里面去?”很明显,他对我能否找到它们,深表怀疑。
“我会叫它们的名字。”
他只是摇摇头,好像我是一个疯子。
“梅格!艾米!”
两头母狮伸起头,站了起来。它们朝我跑来,跑到围栏前,其他狮子没有理它们。
“你们好,我的女孩们!”它们开始跟我回话,用头在围栏上蹭。
“天哪,伙计。”他用一口浓重的南非白人口音说,“我不敢相信这些狮子居然认识你,听得懂它们的名字。现在你要怎么把它们弄出来,弄到箱子里?我是用麻药把它们打晕,再弄进去的。”
“瞧着。”我说。
我把板条箱拖过来,把门打开一点,够一头狮子挤进去,然后叫梅格。它走过来,径直进了箱子。还有另一个箱子,艾米跟梅格的动作一样。我们把它们送上卡车,然后一起回家。那个人直接蒙了。
这次意外,是我生命里的决定性时刻之一。正是这一次,让我意识到,我对我的动物的命运,没有一点决定权,它们随时可能被卖。狮子公园会再一次把我喜欢的动物卖掉吗?在当时,我可没钱买下所有与我关系要好的动物。最开始,我以游客的身份来狮子公园,然后进一步,是兼职,最后是全职。我的工作最初是让动物在我的照料下,能有更丰富的生活,但如果它们可以被随意买卖,让它们信任一个人类又有什么用呢?
我所照料的那些动物的未来,于今天的我来说,仍是一个困境。我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我无力保有与我亲近的所有动物,尤其是它们所产下的后代。即使现在,地点和财力仍是一个问题。要养食肉动物,这两点都很重要。
我所做的努力有什么用?随后我回想起来,是成为狮子的朋友,与两头成年雄狮成了朋友,成了兄弟,可是,如果我不能保护它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