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狮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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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狮语者(2)

我听过的与狮子在一起最恐怖的事发生在我写作这本书时,其中还牵涉到马迪托。当时我在约翰内斯堡为即将上映的电影《白狮》配音。跟着制片组做最后的润色工作,那几周真是忙坏了,我意识到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陪狮子们了。塔比一周前刚生下三头小狮子,这一次它还是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我迫切地想回到白狮王国,看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录完的那个星期天下午,我赶了回去。

“你想跟我一起看看狮子吗?”我对曼迪说。

“不了,谢谢。我要去参加一个晚宴。”她说。

这很难解释,但那种我需要与狮子待在一起的感情蔓延了我全身。我坐上自己那辆丰田陆地巡洋舰汽车,一路紧踩油门飞奔到白狮王国,路上我心里很慌,虽然马上就要见到我的狮子们了。

我直接去了涛和拿破仑的围栏,因为我想看一下塔比的孩子们,但我一下车,就看到两头雄狮在较远的那个角落,塔比身上浮现着显而易见的痛苦。

“呜喔,呜喔。”她低吟,好像在呼唤它的孩子。

“出什么事了,我的女孩?”我对它说。我觉得事情有点奇怪,母狮一般都把刚出生的孩子放在动物休息室里,隔得这么近,它怎么还叫它们?

突然我注意到,围栏中央一阵骚动。我看到了马迪托和它最小的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比塔比的大15周。马迪托两个大一点的女儿也在那里,它们已经3岁半了。它们一家挤成了一团,正聚精会神干什么。

我走近塔比,无疑它十分痛苦。我到动物休息室里看了一下,恐惧油然而生,里面只有两头狮子。

那个孩子被马迪托和其他狮子拖到了外面,当我走近它们时,面前的一幅情景,是它们正在对付那头小狮子。它们正要把那头小狮子扯成碎片。然后我听到小狮子的凄惨哭声,那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它正在奋力挣扎。

我朝马迪托跑去,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这样跑过去,但我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它们把那头小狮子折磨至死。在我离它不到5米的距离时,马迪托转过头看着我,在过去与它相处的9年半的时间里,我从未在它的眼里见过现在这样满是挑衅的眼神。它嘴里叼着那头小狮子。如果它想,它可以立刻杀死它,但它没有,它把它给自己的孩子玩耍,让它们咬它、欺负它,还用从它们手里抢走那头倒霉的小狮子来激怒它们。

我能看到,那头小狮子严重受伤,如果我不把它救下来,它可能马上就会死。它痛苦地呻吟,眼里布满对死亡的恐惧。马迪托伏在地上,卷起尾巴,迷蒙的双眼犹如蛇眼,它准备朝我进攻。

在一头整装待发的狮子面前,不要跑,这是常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训练自己,在危险的情况下保持冷静。不过,这一次,我不确定我想逃走的本能会不会战胜我的理智。当危险临近时,我的双腿再也无法动弹。出于某些原因,我判定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跑,但我没有。

马迪托离我不到半米远。它正怒气冲天,全身鼓起,盯着我,我待在那里,定在原地不能动弹。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吵吵嚷嚷的孩子,它们正在伤害被它丢下的那头小狮子。马迪托想拿回那头小狮子,于是它跑回去,但它还没有吓退我。

马迪托几次三番地把那头倒霉的小狮子叼起来,又丢给它的孩子们。在第三次挑衅后,我捡起一块石头,朝它扔去。这么小的一块石头根本伤不到它,却似乎让它更加生气,我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最聪明的做法。每一次无谓的袭击,都会让马迪托更加愤怒。我知道,如果我退后一步,或者撒腿跑,它就会朝我扑过来。

我想,如果它在第五次挑衅之后朝我进攻,那这本书的名字可能要叫《狮语者——纪念凯文·理查森》。马迪托回到其他狮子中间,继续折磨那头小狮子,我坐下来。我们彼此对峙僵持,只有几分钟,却像过了一小时那么久。它让步了,但当它离开它的孩子们的时候,它抓着那头尖叫的小狮子,跑进丛林。

“事情搞砸了。”我想。我不能任由它杀死那头可能是它侄子或侄女的狮子,让它教它的孩子们如何杀死自己的同类。我跑到门边,打开门,钻入丰田陆地巡洋舰汽车。我扭动钥匙,把车开进狮子的围栏。

“马迪托,马迪托!”我大声喊叫,在岩石地面上放慢车速,把手伸出旁边的窗户,用力拍打车门,四下搜寻马迪托。

最后我在围栏里高的地方找到它,它还抓着那头小狮子。它一看见我,就放下了那头小狮子。我想,当它看到车里的我时,它会觉得该是“游戏结束”的时候了,但我错了。游戏刚刚开始。它扑到我的车上,过了一会儿,我担心它会往驾驶座这边的车窗扑过来,窗户是开着的。

这辆车是电动门窗,我关上窗,猛踩油门,想让车跑得更快一点。它想杀了我,但像之前一样,它还想夺回那头受伤的小狮子。它调头朝那头小狮子跑回去,半路又决定再次向我发动进攻。

在它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找到了制伏它的机会。我开车绕过它,直接驶向那头小狮子。小狮子个头很小,我让车轮从它身边轧过,用车底挡住它,形成一把保护伞。

马迪托碰不到小狮子,十分生气,开始在围栏里乱窜。失去小狮子让它十分愤怒,它朝它较长的一个女儿发泄怒气,它对着自己女儿的背猛地咬了一口,还发出让我胆战的吼声。

现在,涛和拿破仑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明白围栏里发生了什么事。它们朝马迪托跑去,其中一头给了马迪托一拳,我记不清是谁。谢天谢地,趁它们打在一起,我可以下车把那头受伤的小狮子抱起来。

我把车往门口开,马迪托摆脱围攻,追上我。它围着我转,不让我开出大门,但天可怜见,它最后终于放弃了。

我的心狂跳不止,跟我一起在车里的是一头差点被撕成碎片的小狮子,它刚从鬼门关回来,喉咙和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听起来也许奇怪,我凭经验知道,把这样一头小狮子从母狮身边带走,带去看兽医,在那种情况下,是最糟糕的决定。它原本身体强壮,而且大难不死,我想如果我先给它采取一些急救措施,然后尽快交给它的妈妈照顾,它应该能活下来。

我拿出车里的急救包,拿出消毒药膏,还有一种减缓出血量的特制粉末。我用手指轻轻扒开它的毛发,替它检查伤处。小狮子被咬穿两层胃部肌肉,所以,只有一层薄膜挡了胃,让胃不至于掉出来。如果内脏被它们取出来,小狮子就会没命。伤口需要缝针,可是我认为,最好是把小狮子直接还给塔比,今晚让它自己照顾、喂养。等到明天围栏内的骚乱彻底平息,再由我带它去看兽医。我把它还给塔比,塔比温柔地接了过去,一确定小狮子的安全,塔比就朝我发动进攻,想要吃掉我。它一定以为我是第一个抱走这头小狮子的!我打不过它。

我回到家,惊魂未定地把这一切告诉曼迪,我极度忧虑,不仅是担心就此失去与马迪托9年半的友谊,我还担心这件事会对我和涛、拿破仑的关系造成怎样的影响,我们曾像家人,那么亲密。我的脑袋已经炸开了。我应该让马迪托杀了那头小狮子的,我想。为什么我要去干预?没用的,我劝自己。我在那里,我不能任由那种事情发生,眼睁睁看着马迪托杀了塔比的孩子。

当然,祸不单行:两天后,也就是星期二,美国广播公司两天后要来拍我跟狮子一起的场景。美国广播公司对我与狮子相处的方式——母狮是如何允许我接近小狮子的很感兴趣。这下好了,麻烦来了:现在有头母狮想杀了我!星期一我们要给《白狮》重新配音。我们还要带那头小狮子去见兽医。让我不想面对的是:美国广播公司星期二拍下我的死亡场景的画面近在眼前。

星期一晚上,我回到狮子围栏,坦白说,我在自欺欺人。我打开大门走进去。马迪托没有理我,但它像着了魔似的盯着我,张开嘴。我继续走,跟其他狮子交流互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涛和拿破仑用狮子一贯的方式跟我打招呼,把头往我身上蹭,马迪托的小狮子也跑来跟我打招呼。虽然马迪托还是板着脸,可它没有吃我,这是我可以向曼迪报告的唯一一件好事。

星期二,美国广播公司电视组工作人员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些焦虑。我在想,要不要在最后一刻叫停,但当我们进到狮子围栏时,我看到涛和拿破仑离马迪托很远。那头受伤的小狮子已经从兽医那里送回来了,恢复得很好,我们送还给塔比的时候,塔比没有要攻击我们的迹象,摄制组工作人员就喜欢看这样的场景。不过,摄制组工作人员真正想看的,是我跟雄狮的互动,所以我进了涛和拿破仑的围栏,它们跟我打招呼。马迪托保持着距离,对我不理不睬。

我去逗涛,它反应很恰当。接着,一些小狮子跑过来跟我们一起玩,一会儿我们全都跑去找拿破仑。我们坐在草地上,十分惬意。摄制组工作人员有三台摄像机,他们想拍到所有狮子,至少是他们以为的所有狮子。马迪托一直独自坐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一件让人非常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马迪托决定,它不要再独自待着,于是它径直朝我走来,推开我身边的其他狮子,用我熟悉多年的方式,非常友好地用头蹭了蹭我,当时摄像机就在正前方。我正躺着,非常容易被攻击,它在我身上蹭了一圈之后,直接坐在我和涛中间。所以,现在我们整个大家庭,全都在这里,懒洋洋地躺在树荫里的草地上,我们又再一次是一家人。

人类经常误解他人,以至于我们将这种误解同样加诸在狮子和其他动物身上。当你不公正地对待一个人时,那个人可能会对你心怀怨恨,我们以为动物也会这样。也许马迪托想杀我,因为我阻止了它杀死那头小狮子,但马迪托没有杀我。也许那天刚好它心情不好。我很担心它会对我心怀怨恨,但它很快就不计前嫌,恢复正常,比我还快。这是我喜欢狮子的地方,它们是那么迅速地遗忘和原谅。

有时夜里,我躺在床上,扪心自问,我是过于骄傲吗?我是觉得自己能征服世界吗?我想我能去美国驯服响尾蛇,创造另一个纪录吗?每到这时,我都会深吸一口气,然后试着赞美我已有的,我已经得到的,感谢我曾拥有的时光。

偶尔,有时是每两周,有时是每两个月,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会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像个白痴。

我们躺在床上,我对曼迪说:“你知道我有多幸运吗?”

“你已经告诉过我了,凯文。”曼迪会这样说。她同我一样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