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狮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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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漫长的探索(1)

我接到有人要来与我一起工作或来狮子公园做志愿者的邮件时,总是很谨慎。这样的邮件一般是这样开头的:

亲爱的凯文,我想我在你的团队里会做得很出色,因为我喜欢动物。有些人说,能与动物友好相处是种天分……

收到这样的邮件,一般我都会直接删除,有时曼迪会礼貌地回复:“谢谢,但我们暂时不需要。”这就像别人告诉你他很有人缘,是的,他们能与任何人相处,与他人建立关系。但即使是合作关系,也是需要时间的,不是仅有天分就可以,与动物相处也一样。

与它们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里,我观察它们,了解它们如何行事。这种观察有助于我了解该如何与狮子和其他动物建立关系。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开始观察我养的鸽子、其他鸟类还有动物,并作记录。我的观察和学习,并不仅仅是为了学习动物如何行事,还因为我想找出与它们沟通的办法。我从来不是只看着它们,什么也不做。

跟涛和拿破仑在一起也是一样。我从第一次到狮子公园遇见它们俩时起,就开始观察它们并向它们学习了。我得到允许,可以进围栏跟它们一起玩,所以在我见到它们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跟它们互动。同任何刚认识的朋友一样,我们之间有恐惧,有紧张。我不了解它们,同样它们也不了解我。就像我曾说的,最开始我以为涛和拿破仑想吃我小腿上的肉,不过后来发现我想错了。

尽管理查德告诉过我最基本的规则,就是不要在狮子面前蹲着、坐着或弯腰,不要背对着它们,撒腿跑,不能这样也不能那样。不过我有很多机会独自跟涛和拿破仑在一起,所以我可以自由地做试验,测试这些规则是不是真的。

在我跟涛和拿破仑在一起越来越放心,更加理解它们如何行事后,我也了解到了跟它们在一起时什么是能玩的,什么是不能玩的。有时候,一些让我认为很严重的事,实际上只是在玩,反之亦然。比如说,一些狮子的占有欲很强,就像涛抓着我的运动衫咆哮时,我不能确定它是真的想把我的衣服抓下来,还是只是跟我闹着玩。我必须明白它的哪一种行为和发音表示它是认真的,哪一种又表示它在闹着玩。

它的眼神、它的举止、它的行事、它发出的声音、它竖着毛发抑或甩着尾巴,都能告诉你狮子真实的想法。不同的行为里所包含的含义也要根据环境来定。一头狮子盯着你的眼睛并不表明它在挑战你,它可能是被你身上的某一部分吸引住了。在跟涛一起拍摄纪录片的时候,我曾用与它对视的方法,试着让它对我咆哮,有时这个方法有用,有时却一点用也没有,它完全不吃我那一套。

要跟狮子一起生活工作,你就必须了解它们,理解任何一个个体的行为都会随着时间而有所变化,跟人一样,每天都会有变化。我认识母狮马迪托时,它才刚出生不久,过去的9年多里,我已经为它接生过无数窝小崽。它很了解我,一直以来,它对它的幼崽从来没有过分的占有欲,不过,它对现在这窝幼崽的态度有很大的不同,这可能是因为这将是它生的最后一窝小狮子。不过,无论原因是什么,反正它不愿意让任何生物,包括涛和拿破仑(不知道它们中的哪一头是马迪托孩子的父亲)还有我靠近它的幼崽。我想,它是觉得我们会吃了它们。

这一次,马迪托明确地向我表示它不想我靠近它的幼崽。不过,有时我坐在围栏里跟其他狮子一起玩,它们也会过来。有时我一天会花两三个小时跟狮子们躺在地上,在中午正热的时候打个盹儿,不然就用掌上电脑查邮件。马迪托的小幼崽们对什么都好奇,有一次,它们把我按倒在地,马迪托警惕地盯着它们的安全,就像一只老鹰。它容忍它们接近我,跟我玩,等到它们回到它身边的时候,它会盯着我,我同样也盯着它。它张开嘴,朝我咆哮,我把目光瞥到一边,当我回过头再看它时,它又开始咆哮。因此我知道,虽然它曾同我很要好,但现在它是真的不想让我靠近它的孩子。我得尊重它的想法,于是我四肢着地,慢慢远离它,这是一头狮子收到这种信号时会作出的行为。我没有站着退回去,是因为这样可能会更加激怒它——它可能认为站着是在向它挑衅。它的警告和我这样的回应是狮子之间的正常行为,不过,要是告诉其他驯狮师我做的事情——第一,靠近一头正在生养幼崽的母狮;第二,背对着狮子;第三,在一头狮子面前四肢着地;第四,背对着狮子爬——他们准会吓得半死。

我的狮子们并不习惯我扮成一副驯狮师或动物管理员的样子,它们更接受我扮成狮子的模样。

南非有很多所谓的狮子研究专家说过许多关于我跟狮子在一起时该怎样做、能做什么之类的可笑言论,其中说得最多的是:我是先把狮子们喂饱,所以我跟它们在一起时它们不会想吃我,不然就是我把狮子们的尖爪剪掉了(察沃是跟我有来往的狮子里唯一一头被夺去爪子的狮子);还有的说,我悄悄带了一把枪或一根电击棒,不然就是围栏外面站着一个持AK-47冲锋枪的管理员,确保我在围栏里的安全。这些全都是瞎说。一些人不能接受我能跟狮子那么好,认为只有他们才有这个能力。不过,他们不相信我,并不能让我灰心。如果他们觉得我跟狮子在一起,需要带一根电牛棒或一把手枪才能保证我的安全,那就让他们这样以为好了。

在一个人的生命里,有几个里程碑永远不会被忘记。

在我刚跟涛和拿破仑认识的时候,我用人类走路的方式,站着走进去。狮子会对着我的脚踝、大腿又挠又咬,用爪子抓我的裤子和衬衣,想把我拉到跟它们一样高。它们挠得抓得累了,就会走到一边坐着。尽管我被告诫,在狮子身边时不要坐下,不要弯腰,但我想与它们一起度过一段时光,我不可能两三个小时一直站着。于是我走到围栏最远的另一头,远远地坐下看着它们,但这么远距离地观看,跟我在围栏外面看到的没什么不一样,我想离它们更近一点。最后我决定坐在离拿破仑两米远的地方,现在回想起来,我对拿破仑的信任,比对眼睛透明的涛的信任更多。

我记得我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天,太阳照着我的背,很暖和。我只是看着它们,就觉得,自己能在这里与这两头讨人喜欢、正在快快长大的狮子一起分享美好时光是多么幸运。拿破仑站了起来,它已经14个月大了,这个年龄的狮子的个头已经很大了,它脸颊下灰红色的毛发,在不久之后长成了浓密的鬃毛。它伸伸身子,打了个哈欠,我可以看到它长长的犬齿,然后它向我走来。

一般说来,它起身的时候我就要站起来,不过那一次,我至今记得,当时我想要是我坐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呢?拿破仑离我越来越近,它已经进入我的私人空间,然后啪的一声,在我身边坐下,它想离我近点。

从那次之后,我发现狮子喜欢让人抚摸。就算是盛夏的中午,无论是野生的狮子还是圈养的狮子,你都可以看到,它们成群结队,躺在一起,它们喜欢这样做。那些时候,我、涛还有拿破仑,经常在草地上一起睡觉,它们也会触碰我。如果我翻过身子不碰到它们,一会儿我就能感觉到一只肥厚的大掌对着我一顿乱摸,不然就是一条尾巴伸过来缠住我的腿,这真是可爱——我喜欢这样。如果我起身,它们两个都会醒过来,看着我,仿佛在说:“怎么了,凯文,为什么起来?”

我不信巫术,但我相信每个人、每只动物、每个灵魂,都有一个围绕它们的光环。有时,我们不喜欢别人侵入我们的私人空间,有时,我们允许别人进来。就我个人来讲,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身边,除了我的妻子,我的狮子,我的鬣狗,还有我的狗。

当拿破仑第一次在我身边坐下时,我知道,它侵入了我的私人空间,我想,我是能接受它的。我向它靠过去,把手臂搭在它身上,它并没有反对,这一刻值得纪念。第二次我坐在它身边时,我信心满满,伸出手牵起它的爪子。在这次之后,我经常会在草地上躺着或趴着,而不是坐着,也让它们给我挠痒痒。后来,每次我进去找它们的时候,它们还是会对我又抓又挠,直到累了才在我身边躺下。

它们对我又抓又挠的这个过程,有时让我害怕,有点提心吊胆,主要是由于其他人告诉过我什么不能做和他们对狮子的偏见已深入我脑海。涛第一次跳上我的背时,我吓得差点停止心跳。当时我正在地上爬,它突然跳到我的背上。它很沉,而我一动不动,看它要干什么,但它只是抱着我待了一会儿。这让我开始意识到,我在潜意识里是恐惧狮子的。在我记忆深处,别人告诫我不要相信眼睛透明的狮子。那时,我听从的是我内心的声音和感觉,而不是人们的话。

一直以来,我都和狮子在地上互相抚摸、玩耍、打滚,不过,当我弯下身子,降到跟狮子同样的高度时,我发现做这些事更为容易。我想,每次我一进围栏时,它们对我又抓又挠,并不是它们过于兴奋、精力过剩所致,而只是想把我拉下来,拉到同它们一般高。下次我进围栏找它们玩的时候,我就学着它们的样子,四肢着地爬过去,然后在地上躺平。当我背朝下躺在草地上时,它们不会再往我身上跳,因为已经没有这个必要——我跟它们一样高了。

我开始自己带肉到围栏里,喂涛和拿破仑。这跟在围栏外面给它们喂食没有什么不同,我还是用手拿着肉喂它们。就这样,不久我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与狮子相处的禁忌。一直以来,人们给狮子喂肉,是用棍子叉着一块肉,因为大多数人认为狮子不能区分出肉和人的手。另一个误解,就是不要在一头狮子面前蹲下、弯曲或躺下。按这种说法,我不应该跟狮子面对面,更不应该把手伸到狮子嘴边。我用手捧水给狮子喝,还有我做的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驯狮师坚决反对的。早在我听说这些规则之前,我就已经打破了所有的规则。

互相顶着头,是狮子打招呼的一种方式,这就是我跟我的男孩们一见面会做的动作。尽管现在它们已经是成年狮子,但我们还是用这种方式打招呼。在野外,狮子还用这种方式给彼此清洁身体。在丛林里,吃掉一头水牛或一只羚羊后,狮子的脸上会沾上血污,就像家里养的宠物猫一样,它们要靠兄弟姐妹或父母帮它们清理脸上弄脏的部分,因为它们自己够不到。我的狮子们喜欢舔我,对增进我们的关系而言,这是重要的一环。不过,被它们舔有点疼。

狮子的舌头上布满尖尖的乳头状突起,家猫的舌头也是这样,区别只是后者会小一点。它们进食的时候,就会用舌头舔,这样做,能让肉跟骨头分离。我的手臂,在被涛和拿破仑舔过之后,会渗出血珠,这就像用50级砂纸摩擦你的皮肤一样。它们舔我是因为它们想给我清理身体,当然,我不能回舔它们,不过我会用一把用猪毛做的圆头塑料刷给它们梳理毛发,尤其是刷它们的脸和鬃毛,这不只是在梳理它们的毛发,还是在跟它们增进感情。

不久之后,在我和狮子们拍摄商业影片的时候,我的“异教徒”方法被公园工作人员以外的人留意到了。拍摄中途休息,我将带狮子回围栏里,应该喊的是“狮子回到围栏——安全”!不过,我喊的是“狮子和管理员回到围栏——安全”!然后我就和我的小男孩们一起躺在树荫下睡了一会儿。跟拿破仑在一起时,我最喜欢的一个姿势是跟它躺成一个直角:头靠在它的肚子上,一只手臂搭在它的前爪上,另一只搭在它的后爪上。就像它是一把毛茸茸的大椅子,它也喜欢这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狮子公园里越来越多的人清楚我究竟在做什么,虽然我的方法看起来非常古怪。制片组的工作人员开始拍下我跟狮子在一起的场景,这样人们就能知道我在做什么,就算他们没听说过那些传言。那些传言通常以大腹便便、没有爪子的狮子,电牛棒,院里拿着AK-47冲锋枪的管理员开头。

改变跟狮子相处的方式,并不只是对我一个人有利。我相信,我这种与狮子相处的方式,对我、对其他驯狮师来说都是有好处的,尽管我没有一板一眼地写下来,告诉驯狮师如何与他们的狮子交朋友,那样一板一眼地说教没有用。

我研究狮子很多年了,进展缓慢,到现在还在研究。就像我说过的,我喜欢摩托车赛,从我对摩托车赛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我对其他事物的态度。有人问过我是如何学到这些方法,如何研究出来的,这就像是问我,怎样骑摩托车在约翰内斯堡层峦叠嶂的卡拉米赛道打破1分50秒障碍赛的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