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总有人问我,在察沃袭击我的那一刻,我是否看到一生的过往从眼前闪过。我并不记得,我只知道,当时我在尽量不让自己被它打死。我问我的家人,当时我是什么反应。他们说,我很酷,很镇定,他们都不知道我面对一头狮子的袭击时怎么还能保持镇静。
后来,当我在同样的情形下面对美洲豹和美洲虎时,我自问:“我是怎么又一次陷入这样的困境的?”我会通过过去的知识和经验扭转局面,但大多数时候,我首先会尽量避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危险境地。
说老实话,当时我只希望察沃丢下我。我不认为我会被它杀死,也不认为我应该立刻跟妈妈说我爱她,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我记得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当它朝我走来时,我想:“凯文,你应该听从你的直觉,孩子。”不过,如今回想起来,我认识到,一个人的童年如何影响他成年之后的行为,或者说,一头狮子的幼年如何影响它成年之后的行为,察沃就是一个例子。最初,我认为就算察沃曾被像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丢掉,它还会长成一头讨人喜欢的狮子。它让我想起好莱坞的童星,他们的表演永远童真。尽管察沃差点杀死我,但我知道,察沃这样做,是因为它的内心正在挣扎,灵魂在受煎熬。我只能猜测,一只动物发现自己被自己的心困住,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假如察沃是一个人,我想现在它可能已经选择了自尽。
与察沃在一起这些年,我学到的东西,首先就是听从自己的第六感。
每个人都有第六感。我想,我的第六感,不过是与大型动物一起工作的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有一个窍门,就是分辨出脖子后面发紧与兴奋之间的区别,或者说是与肾上腺素增加之间的区别。直觉提醒你要做什么和身体作出反应两者之间,仍然有一点细小的差别。
我学到的第二样东西,就是不要屈从于他人的压力,比如那一次带家人去狮子公园,本应由我作决定,而不是他们,就像那次我让那位研究员进桑德和雷恩的围栏一样。两次我本都可以拒绝,我本可以集中精力,听从我的第六感,但我没有照做。
通过察沃和其他事件,我还学到,如果周围有其他人,动物的反应可能完全不同。有一天,我正跟鬣狗善子在地上打成一片,我把它抱起来挠它的下巴,这时有游客开车进围栏,还把喇叭按得直响。善子受到惊吓,它第一反应就是张嘴咬。不幸的是,我的手臂正好在它嘴边,它的牙齿刚好咬穿我的手臂。“靠近一点,我们想拍张照片。”车上的女人喊道,我还在流血。善子惊恐地跑开,不过几秒钟后就回来了。鬣狗脑子里有一个开关,可以让它们在一秒钟之内,从招人喜欢的可爱模样变成发狂的恶魔。
现在,就算是我和涛还有拿破仑在一起玩,有罗德尼·富尔或其他人来参观时,我的态度也会表现得不那么一样。有旁人在场,动物会恐惧或兴奋。如今我更加清楚,我和我的动物一起玩耍,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让它们开心,不是为了表演给游客看的。
压力来自很多方面,被察沃袭击的那天晚上,我躺在浴缸里,身上到处都是淤伤,还有被磨破皮的地方。我喝下一杯红酒让神经麻痹,开始检查伤口。记得当时我想,我必须有一个守护天使,我还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能这么轻易死去。我是一个乐观的人,尽管我还需要更多的红酒才能止痛。
这时,我当时的女朋友米歇尔走进浴室说:“凯文,不管你跟不跟狮子在一起,我都爱你,但你该放弃了。”
我的偶像瓦伦蒂诺·罗西从不放弃他的摩托车赛,尽管每次他都撞车。他大概每次都在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并从中找到解决办法,这就是我正在做的。最后,我和米歇尔分了手,后来我遇到了曼迪,并同她结了婚。
曼迪在狮子公园工作,她喜爱动物,虽然她可能不像我那样喜欢。当然,她不会因为鬣狗幼崽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撒了尿而失控。她接受我整个人,接受我的狮子、鬣狗、狗,还有摩托车和滑翔机,她还接受了我的蟒蛇,到现在我们都还养着它。她接受我的一切,这是我如此爱她的理由之一。她从不勉强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变成我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一直以来,我信奉的生活哲学是尽情享受生活,哪怕明天就是死期。平平淡淡地生活,即便能活到101岁,可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乐趣可言。此之甘饴,彼之砒霜。你们认为得不偿失的事,于我而言,却是人生乐事。在我看来是蠢事,在你们眼里却再正常不过,比如极限跳伞,在我看来就是蠢事。
被察沃袭击后的第二天,我回到狮子公园继续工作,在公园工作的所有人都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我向亚历克斯表示感谢,谢谢他昨天来救我。对这次袭击事件我处理得很低调,我不想因此被禁止进入围栏。我不希望再也见不到涛和拿破仑。我和伊恩还有亚历克斯坐在一起,都在猜测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什么促使察沃发飙。
我站起来打断讨论:“抱歉,我的朋友们,我要出去检查一下。”我离开办公室,向察沃的围栏走去。我知道谈话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必须面对察沃。
“到这里来,察沃。来,小男孩。”我站在昨天事故发生时的地方叫它。
察沃跑到门口,像平常那样,就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它站在那里,等着我进去。我再次迷惑了,难道我之前的猜测是错的,真正的原因是不是我先进涛和拿破仑的围栏,再来找的察沃,让它嫉妒了?
当然,现在我知道原因不是这样。我时常在狮子眼皮底下跟鬣狗玩得不亦乐乎。狮子是非常讨厌鬣狗的,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杀死鬣狗,不过我进围栏跟狮子们玩时,它们对我并不怀有那种憎恨,所以,我跟察沃之间不存在嫉妒的问题。
我打开滑动门走进去。狮子跟同伴讲话时会发出“呜喔,呜喔”那种很温柔的声音,这是一个友好的信号。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察沃就开始对我说话,因此我想我又重新成了它的朋友。我进围栏从不带棍子或枪,也不找人陪着。今天察沃的状态很好,没有要攻击我的迹象,这就是人类与动物的区别——动物从不隐藏自己真实的愿望。动物按本能行事,从不像人类那样,把不满和怨恨深埋在心底。
察沃就是那样,从来不隐藏自己真实的愿望,包括那次袭击。当时在我家人面前,它给过我信号,让我不要靠近它,我没有留意到。不过今天,当我走到它身边的时候,我觉察到了不同,毫无疑问,是因为昨天它咬了我。我觉得我的手脚不能动弹,有人在问我问题,而我在支支吾吾地回答。我发现今天自己在它身边的表现很怪异,我们互相对视着,我发现自己已经离大门很近了。狮子喜欢互相顶着头,就像家里养的猫那样,当察沃把它的大脑袋伸给我的时候,我闪到一边,就像过去其他人警告我的那样。“不要正对狮子,要站在它旁边……不要碰它的头和尾巴……”
我没有足够的自信,用头顶着它的头,我心里想的是其他人给我的警告,而不是我内心真实的愿望。我必须面对它,必须战胜那天发生的事情给我留下的阴影,但现在跟它在一起,我多了一份谨慎,这不是友谊的基石。我想,是我的不安全感阻挡了我与察沃的来往。
另外,我也意识到,我并不真正了解察沃。我和涛还有拿破仑的关系之所以那么亲密,是因为我们多年来都像朋友兄弟那样,我准确无误地知道它们的喜好和厌恶,我们可以读懂彼此。我认识察沃是在它3岁的时候,我对它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一无所知。比如,当我抬起手拍它时,它会觉得我这样做是在向它示好还是在打它,我真不知道。
我放弃过与许多动物的友谊,如同我放弃与许多人的关系。如果我与它们或他们之间没有信任和尊重,那么我不会假装,或者以为可以弥补修复。如果我与一只动物相处不好,我不会想要驯服它,让它对我友好,我希望我的朋友接受真正的我。如果狮子要伤害我,就像电影或商业照片里演的那样,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它们对我友好,绝不是因为我的逼迫。
就像我说过的,有的狮子跟我像家人,有的狮子跟我像朋友,有的只是像熟人。那天,在围栏里,察沃可能只是跟我表明了我们之间一直以来的关系——只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