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好天气谁给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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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呆头鹅

爸爸从今年八月退休下来,一时填不满作息的时间,就专心种盆景,一盆一盆从楼下卖花的广场运上来,还要我和他去挖土搬砖块,一袋一袋抱回来。更自己制造尿素,桶桶罐罐的晒呀浇的,果然花气盎然,连种了四五盆小辣椒,一丁点儿颗粒的那种,都探头探脑长得一簇簇。有时得意起来,叫我到跟前,说:“爸爸种的辣椒长好了,你去看看,收收来,很方便吧!要吃就有,都是我的功劳。”我故意端了一个大平盘子,跨过窗槛,很满意地摘着,半天又半天,都摘遍了,才盘面的五分之一,然后从爸爸脚前过,特地放低盘子给他看,他哈哈大笑,很有成就感地说:“虽然是小粒,可辣得很,用酱油泡着好吃。”爸爸早几年就少吃辣椒了,原来是他领着大家吃,后来不知怎么竟讨厌起辣椒,菜里不准人加辣,今天看他这样高兴实在很奇怪。我用手洗着辣椒,也不满一掌心,其实可以一颗颗像花生米地吃掉,因为是爸爸的“心血”,我吃起来就更像卡通片里的巨人吃瓜子,很夸张很满足地引人垂涎呢。

“国光号”是十月三十一日通车的,第二天爸爸也赶着去排队买票,并不为什么的,就只图个滋味,过过“瘾”,车票买成了,打电话来说:“排了半天,刚刚买到票,我这就准备去高雄了,明后天回来。顺便去看看老朋友。”不一会儿,又打来:“阳台上的花要记得浇水,还有那几盆菊花叶子有虫子,要用水洗,兰花有灰尘也要用手轻轻洗,我回来要巡,不要忘了,好了。”我才懒得替它们梳洗哩,一面躲着,一面又计算着爸爸回来的时间,一转眼,爸爸开门进来了,好像才在门口穿鞋子要出去,怎么就回来了?

爸爸第一件事是去看花,然后问我:“你浇花了没有?”“有啊!怎么没有!”爸爸一脸的不信任,又问:“你真的浇水啦?奇怪,怎么会干死死的,我看是没有。”“是花吸水快,今天又大太阳,当然干掉啦。”爸爸摇摇头,肯定地自问自答:“跟你说要浇花也没浇,根本没浇嘛,我看得出来,我出去的时候跟现在不一样,你一定懒惰没浇,还说有浇,你就会吃我的辣椒,就不会替它浇水。”话没听完,我已经提着水在浇了,充耳不闻,反正我是有在浇了。

有一天,一盆兰花开了,香得冲鼻,爸爸供来供去供在茶几上欣赏,一边还品着老人茶,那香气也实在好,但空间太小了,灌得满角落都是,像小辣椒的厉害。临睡时,我背地里移到厨房去,关上门,再就着茶几旁的弹簧垫睡下。结果是被香气冲醒了,原来爸爸又端回茶几上欣赏,一面抽着烟斗,看我睁开眼,就说我:“这个香也不会闻,你臭鼻啊!还把它弄到厨房去?”“爸,太香了,我睡不着,鼻子会闻坏掉。”爸爸也充耳不闻,他尽管自我陶醉,彻底地不相信我了,认定我凡是他种的东西,我就是会有意见,其实我是太敏感了。

平常我就习惯把闹钟拎来拎去,藏来藏去,浴室、厨房、衣橱等有门的角落就是关闹钟的地方,我怕那滴答声吵了我入睡的神经。除非必要,绝不让它走路,每每响起来,就被我夺来塞进被窝里,常是被压坏,要不就踢到床下不响了。几乎习惯性的,我老爱三更半夜起来按闹钟,再爬回去睡回笼觉,一睡就快到中午了。

发明“冈原理”的数学家冈洁先生,已过世半年,越老越像个小孩童,说起话来,眼睛睁得大大地看人,专注的神情完全像小孩的好奇冒险。他最讨厌晚上大门是关紧的,一定不许家人上锁,因为他怕入睡后,魂灵不能出门去玩耍,门只能是虚掩着,家人也拿他无法,到底是不世出的天才,只有顺着他。

还有一位汤川先生,二十七岁就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是亚洲第一个得诺贝尔科学奖的人,他说他上台领奖,下来时险些从梯上跌下来,紧张得手脚发麻。更有趣的是,他读中学时,有一天突然发现他的级任老师也去上厕所,他失望、不解得快哭着回家,他反复地想:不可能呀,他那么伟大,怎么也去那里?可是偏偏这种笨拙的人得了诺贝尔奖。想想,人的聪明与愚钝真不知如何衡量呢。

楼下人家养着几只笨鹅,动不动就哦哦怪叫,听了只想打瞌睡,像叫魂似的。一时想起朋友的家养有几只火鸡,他说火鸡是不会认路的,又喜欢成群结队去逛街,一出家门就回不来了,你就得出去找它们。当真它们看到你了也不大会认,还只顾玩,鼓着翅膀很滑稽地扬跳着,几只站成一排,横着大路蟹行,那样子简直在笑你:“哈,你又来,你又来,我偏不回去又怎样,咕喽啰咕喽啰,我要玩,我要玩,你敢怎么样,怎么样,咕喽噜咕喽噜……”

啊,对了,鹅和火鸡最爱追人,大概鹅也不会认路,它们为掩饰弱点,就反过来追人,又都有长脖子可以运用自如,比脚还走在前。火鸡比鹅还更会下马威,大了真难看,小时候就比较好看,我总觉得火鸡是在变孔雀时,不小心没变成给淘汰下来的,而鹅是没飞成给打下来的。我的名字有一个“娥”字,曾有一个男生问我是不是虫子旁边的“蛾”,我说不是,他说那就是鸟字边的“鹅”啰,我说更不是,他才恍然大悟说:“是人字边的?哦不对,是女字边才对。”他很满意地确定了“娥”字,到底是体育系的,真笨如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