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明窗出版社的新书广告,颇有意思:李敖《上山·上山·爱》,“寓文学于情色?《金瓶梅》现代版?淫书?禁书?”想从情性诱导读者,又都是问号。
新作迥异于上一部长篇小说《北京法源寺》的历史政论形态,是以男主角与一对母女的两段爱恋情色为经,以李敖的思想与生命经历为纬,兼具爱情小说和思想小说的精神。李敖笑说:这部小说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脱了裤子谈思想”,他不在乎外界定位。正如他在书的扉页上所写:“清者阅之以成圣,浊者见之以为淫。”根据台湾岛上出版评议基金会的调查,每月上市的“黄色小说”,多达三百六十万册。李敖在书的序言中说:“由于《上山·上山·爱》里有不少精致的床上镜头、浴缸镜头和雨中镜头,被人痛恨的李敖,这回有机会被归为‘黄色小说’的作家群。但是,‘黄色小说’每月三百六十万本了,又何劳大师李敖执笔?把李敖如此定位,未免太小看他的危险性了。”
李敖认为,如果硬要假以颜色,这毋宁是一部“黄色其外,红色其中”的小说,红色象征“性”的激越和“思想”的激越。看来,李敖如此以“黄色”为包装,正是要“吸引色情狂来认识李敖思想”。
书中,确实器官者、动作者,应有尽有,但在器官和动作之间,李敖总能拉扯出一大堆思想理念,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从历史轶事到政治评说,从哲学理论到诗词歌赋,上下古今数千年,皆被纳入议论之中,而议论中又插科打诨,借题发挥,语带双关。如此的机智和博学,如此的议论小说,在中文小说中确实罕见。
书名怪异,却有迹可寻。书中李敖说:“爱情是什么?爱情好像一起上一座山,上山时候,可以在一起,到了山顶,就该离开,不要一起下山,不要一起走下坡路。”《上山·上山·爱》的故事,是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各有一位女主角“上山”。“上山”、“上山”,分属两个人。两个二十岁的女人,都在生日那天,在同一座山上,在同一个房间,在同一张床上,与同一个男人发生性爱。这两个女人是母女,但从没有见过面。
小说故事开始于三十年前的白色恐怖时代,国民党政府的特务环伺在男主角、一位政治异议者的山居,准备逮捕他。一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叶葇,偶然进入这座阳明山山居,与男主角有了六天的缠绵爱恋。李敖用了四百页的篇幅描写他们的交合与际遇,李敖更以男主角第一人称的“我”叙事,十多万字里有两人深情款款的细节,也有男欢女爱的激情性爱,更有李敖透过“我”,表达政治、哲学、历史及思想的内容。这段故事到最后,第六天晚上,特务们按了门铃,“我”出门一笑,与情人小菜作了永诀。男主角服了十年的政治狱。他重返阳明山山居。在与小蓁分离的三十年后,他到大学社团演讲,认识了二十岁的女大学生君君,她长得酷似小菜。一天,君君出现在男主角的山居,两人相谈甚欢。后来,“我”陪君君去附近的公墓上她母亲的坟,墓碑上的名字竟是叶菜。异议者那时才知道,原来小菜二十年前生君君时羊水栓塞昏迷而死,但最后君君是否踏上母亲前尘,与男主角缠绵爱恋?李敖没有给读者答案。
李敖不否认,故事中有一部分他自己的影子,至少十分之一是他真实体验的。虽然他不曾真的前后与一对母女谈过恋爱,但小菜和君君是他几十年来历任女友一切美好特质的综合体。他披露,1971年他入狱之前,确实曾和一位女友“青”在小屋缠绵十六天,在最后一天晚上,他也是在情人面前被特务带走,临走前回头一笑,对“青”说:“不准哭!”
事过三十年,李敖仍珍藏着入狱后“青”寄给他的一张照片,这张见证着十六天爱恋的老相片,如今成了《上山·上山·爱》的封面。李敖说,书中有浪漫细腻的文字,有他写的情诗,全书穿插大量性爱描写。对这些让读者脸红心跳的情节和文字,李敖相当满意,更显得得意。
《北京法源寺》是他被判十年后,在牢中等待复判时构思的,而《上山·上山·爱》却构思在坐牢之前,并写了一些片断。他被国民党政府下狱后,家中两次被抄家,搬走了多箱“叛乱文件”,经检查后,过滤出六箱不重要的,还给了他,其中就有这部小说的片断。李敖在书的序言中说:“还给我的原因是内容‘黄色的’而非‘红色的’,伪政府只管‘大头’不管‘小头’,所以,网开‘小头’一面,还给你了。”直到十七年前,他将尚未写完的小说在报上连载,台湾当局发现李敖即使写“黄色小说”居然也不老实,他的“小头”也是反政府的,于是,下了查禁令。李敖说,没写完,就查禁,“开了有人类以来,古今中外禁书史的先河。‘焚书坑儒’又算老几呢,书没写好就先焚了,才知道本国民党的厉害”。
寻访李敖在北京的旧居?
《上山·上山·爱》自4月20日起,在北京《中国青年报》下属的《京萃周刊》(在上海取名为《申萃周刊》出版)上节录,每期一整版,分五期刊登,已引起北京读者的浓厚兴趣,读者纷纷去电去函要求购买这份在内地媒体尚不太知名的周刊。《京萃周刊》对李敖这部小说的反应,竞比竞争激烈的香港媒体还要早,与李敖有着特殊情谊的台湾著名文化人高信疆,是这份周刊的高级顾问,是他把小说的手稿带到北京的。
据高信疆对笔者说,就在李敖六十六岁生日前夕,众多读者要求《京萃周刊》编辑部转达给李敖贺寿的情意。北京书法家李树杰,以“一百年”和“一百岁”六个字合成一个“寿”字,散文作家卞毓芳手书“天马行地”四字,并给李敖写了一封热情的信。
李敖在祖国内地的第一个专栏“李敖特区”,就是在这份《京萃周刊》上开设的,目前已发表了十多篇文章。李敖的这一专栏,在祖国内地媒界引起了反响,经李敖同意和授权,上海《文学报》和《深圳都市报》都以大幅版面,对此作报道和专栏文章转载。
去夏,李敖表示闭门谢客,专事小说创作。今年初,刚在北京履新不久的高信疆,盛情邀请李敖写稿,李敖破例开设专栏,续写时评。专栏原定一月一篇,后改为一周一篇。《为什么要声讨“法轮功”?》抨击“法轮功”的邪教本质和它“爆炸性的祸害”。文章先区别传统宗教与新兴宗教,认为这类新兴的“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的”民间‘宗教,就是邪教。文中列数新兴宗教“走向极不稳定,一旦发展到走火入魔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京萃周刊》主编刘明君对笔者说:“被海内外誉为‘文化独行侠’的李敖,不仅具有独立的人格、杰出的文风、广博的学识和深刻的思想,而且还具有坚定的爱国情怀,深受读者的热爱与尊敬。我们周刊上‘李敖特区’的篇篇文章,都紧扣社会热点,是最受读者欢迎的专栏之一。”
在祖国内地,读者爱读李敖的作品。近年,署“李敖”名的书,在内地不下百种。在内地最大的网上书店“当当”网上书店,作者署名“李敖”的著作就有二十一种:《李敖新文集》(时代文艺出版社)、《李敖大全集》(中国友谊出版公司)、《李敖新语》、《李敖快意恩仇录》、《李敖生死书》、《李敖书信集》等。他的书好卖,于是盗版书满街可见,冒他名写的书也不少。1999年6月,以“时代文艺出版社”名义在长春出版的《李敖谈男女》;2000年11月,以“陕西旅游出版社”名义在西安出版的《李敖‘变脸’三部曲》,都堂而皇之标明“李敖”著。事实上,这都是冒李敖之名的,都不是他的文章。
一次,李敖对笔者说:“听说我的那本《北京法源寺》,在大陆盗版本不少,也没什么,惟一缺点就是拿不到钱。我讨厌的是根本不是我写的书,竟署我的名出售,这很荒谬。”
目前,李敖有两个姐姐在祖国内地,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昆明。去年,李敖对笔者说起他在北京的旧居,言语中透露出他的乡情,他说:“那间老屋不知道怎么样了,据说还在。”不久,笔者去北京公干,依他说的地址寻去,找到内务部街44号甲。那是一幢森严的灰色大院,铁门紧闭。邻人神色异样地说,这里住着一位高干子弟。再细打听,说是某某某儿子的家。鉴于笔者香港记者身份敏感,没再追问。那邻人说,这里从没有人去了台湾,这44号甲是解放后的号码,1949年前44号,应该是16号。笔者再找到16号,一位七十多岁耳背的老人大声说,这里的16号是以前的44号乙,隔壁18号才是以前的44号甲,听说过以前是什么台湾一位名人的老宅。走进18号,相当杂乱,只见一户在装修,其他都紧闭着房门。这里就是李敖的旧居,令人顿牛感慨。
笔者从各个角度,给老宅拍了照。回到香港,将照片寄给李敖。他很高兴。
大陆读者都希望李敖能回大陆走走,看一看故地故人,也让北京人亲眼一睹他喜爱的穿着招牌红茄克的风采。不过,李敖多次对笔者表示:“大陆对我有某种程度的好感,就因为有距离,让他们对我有想象空间。”当然,李敖想要离开台湾也难,他过去曾办过离台手续,却没能如愿。
他说:“有一句名言:重温旧梦,就是破坏旧梦。这个旧梦最好不要重温。旧时的朋友、环境都不是当年的了,你那些美好的回忆还在过去,可身上的过去已经不是那个过去了。近乡情怯,你会觉得有必要吗?”
他说:“许多事不一定要‘亲临其境’才观察到,科技这么发达,就说那空中照相,鸟瞰北京城,天坛那么清清楚楚。我其实没去过北一京法源寺,不也写出《北京法源寺》吗?”
他说:“我母亲回过北京去看过老宅,据说,母亲一进门就哭了。当年老宅住着我们一家十口,但母亲进门一看,竟住着十户人家,像个大杂院,让她心里难过。”
他九十一岁的母亲是去年去世的,丧事办得与众不同。他没有念经烧香,更没有发讣文举行丧礼,母亲的遗体第三天就火化了。他说过:“中国人的丧礼太虚伪,弄得活人变死人,死人变成鬼,很不健康,我要用自己怀念逝者的方法。”他决定自己死后遗体捐给台大医院,免了火化的麻烦,因为“恨我入骨”的人太多了,他要求台大把他骨头做成标本,如果太老了才死,骨质疏松挂不起来的话,他不介意“躺着”。
披露一个少有人知的内幕
李敖不回京城,今年在北京媒体开了第一个专栏,其实,他去年就堂而皇之“登陆”北京城了。他在中央电视台第四套节目《海峡两岸》露脸,开讲两岸问题,前后共六讲,每讲重复播出多次。虽说这套节目的收视对象,主要是港澳台及海外观众,但内地观众听说由素来言论尖锐不羁的李敖开讲,兴致盎然,一睹风采。评说李敖,一时成了内地观众的一个热门话题。
李敖“登陆”北京,从两岸看,无疑是一种突破,但他又是如何走上央视开讲的呢?
促成这件事的主要是台湾“真相TNN财经台”(“政经新闻网”)董事长周荃。笔者那天在香港见她,重提往事,她依然显得兴奋。她用诗的语言说:“中央电视台和李敖,双方都是珍珠,我愿意扮演一条线,把他们串起来,就成了一条项链。”周荃是台湾新闻界的美人,在台湾媒体是个具影响力的人物,被称为台湾有线电视“妈祖婆”,台湾有线电视的开放,她起了关键作用。前年春,为了解祖国大陆媒体环境和两岸互动,她去了北京,走访了中央电视台和北京电视台。
去年5月,“台湾新党”高层冯沪祥给周荃带来讯息,中央电视台希望她代为录制对李敖的专访,“财富”将录像带送北京,由中央电视台播出。周荃相当兴奋,她意识到,这是两岸媒体互动的一次重大突破。央视让李敖开讲,必定反复研究而经有关主管部门批准的。当时,她只提出一个要求,必须由她直接面对中央电视台,不需要中间人,以便充分了解全过程。
周荃与李敖是老友,采访李敖前,中央电视台海外中心对台部拟了六个方面的问题,供周荃和李敖参考。这些问题有:李敖多次表示他热爱祖国,热爱台湾,这种爱能分开吗?李敖说过,美国是一个“非常可恶的双重道德标准的国家”,而台湾又有一些人企图“利用美国来抵制中国”,两岸一旦被走上动武的道路,美国会用自己纳税人的金钱和美国青年的鲜血来保卫台湾的独立吗?不统不独与统后两制,哪种情况对台湾同胞来说是更好的选择?不统不独是维护了广大台湾同胞的利益呢,还是满足了一些人“小国寡民”的狭隘心理?李敖目前正准备就李登辉“违宪”与贪污问题提出诉讼,李敖对这场官司无论打与否前景如何看,对打赢官司的信心又如何?
周荃说:“李敖的嘴是由他的脑袋决定的,但他是侠义性情中人,他既有使命感又聪明,知道什么话说到什么份上。我只是起桥梁作用,我不怕台湾人指责我‘为匪宣传’。在与中央电视台的沟通中,我发现他们很有诚意,解下我心中一虑。如今事情成功了,证明两岸媒体的环境是能改变的,是能互动的。对此,我很有信心。一件原以为复杂而不太可能的事,其实也相当简单。”
周自称办成这件事,比自己在台湾拿到什么电视大奖还高兴。她说,不知为什么,李敖开讲的节目,拖延了一段日子。不过,从播映的节目内容看,双方的诚意都取得了对方的理解。中央电视台并没有对内容作结构上的调整,只是在一些文字上作了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