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断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余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儿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之师,甚妙。然城南课似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见识。季弟每日亦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
曾受恬自京南归,余寄回银四百两、高丽参半斤、鹿胶阿胶共五斤、闱墨廿部,不知家中已收到否?尚有衣一箱,银五百两,俟公车南归带回。
同乡汤海秋与杜兰溪,子女已过门而废婚,系汤家女儿及父母并不是。余俱如故。周介夫(鸣鸾)放安徽庐凤道,其女儿欲许字纪泽;常南陔(大淳)升安徽臬台,其孙女欲许字纪泽。余俱不甚愿。
季仙九师为安徽学政后,升吏部右侍郎。廖老师名鸿荃,去年放钦差至河南塞河决,至今未成功,昨革职,赏七品顶戴,在河工效力赎罪。黄河大工不成,实国家大可忧虑之事,如何如何!余容后陈。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译文】
四位老弟:
正月二十六我寄了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知道一切,欣慰之至。带来的东西,我已收到脯肉一块,鹅肉一边,杂碎四件,布一包,烘笼二个,其余的由彭雨苍带来。
朱啸山也在当天到,现在和心斋住在一起,是我替他找的房子,离我家很近,不过一箭之远。郭筠仙还没有到,我已经为他租了本胡同关帝庙的房子,让他在庙里住,在我家吃饭。冯树堂正月十六日来我家,准备会试以后再上学,因小儿在春季怕冷的缘故。
树堂在二月十三考国子监学正,题目是“而耻恶衣恶食者”两旬、“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该可以考上。
陈岱云在初六移住报国寺,他夫人的灵柩也停在寺里。岱云非常哀痛,不能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多字。我为他夫人作了墓志铭,不知陈家已寄回去没有?我懒得誊写寄了。
四川门生现在己经达到了二十多个。我县会试的,大约可以有十五人。甲午同年的大约二十五六人。然而,有求于我的,还颇为不少呢。
我今年应酬更多,幸亏身体大好,完全不像从前,脸胖而红润,比以前白了。耳鸣也好了十之七八,还有点儿没有断根,不过个把月即可全好,内人及儿女都好,陈家小儿在我家乳养也很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老师,很好。然而城南的课也似乎要应付,不然,恐怕山长不以为然。所作的诗文及功课,望最近寄来。四弟季弟以觉庵为师读书自然好。四弟年纪逐渐大了,要每天看史书十页,不管得不得科名,总可以长点见识。季弟每天也要看史,但温习经书更要紧,今年不急于赴考。
曾受恬从京城回湖南,我托他带回四百两银子、半斤高丽参、鹿胶阿胶共五斤、闱墨二十部,不知家里收到没有?还有一箱衣服,五百两银子,等公车回湖南再带回来。
同乡的汤海秋和杜兰溪,子女都过门了又废婚,是汤家女儿和父母的不对。我一切如故。周介夫做了安徽庐凤道,他的女儿想许给纪泽。常南陔升为安徽臬台,他的孙女想许配给纪泽。我都不愿意。
季仙九当安徽学政后,升为吏部右侍郎。廖鸿荃,去年任钦差到河南堵黄河决口,至今没有成功,昨天被革职,赏七品顶戴,在河工效力以赎罪。黄河的工程不成功,实在是国家很值得忧虑的事,怎么办,怎么办!其他容我以后再说。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十八日)
禀父母·教弟注重看书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廿九日男发第十号信,备载廿八生女及率五回南事,不知已收到否?男身体平安。妇月内甚好,去年月里有病,今年尽除去。孙儿女皆好。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原名康立)。
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可无虑。
诸弟考试后,尽肄业小罗巷,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境惟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①,总以看书为急。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②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宜看二十页。男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丛忙,亦不废正业。
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男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忽因循③,则近处尽可度日,何必远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余容续呈。男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注释】
①文章工不工:此意为文章精美与否。工,精细、完美。 ②塾师:封建时代乡村私塾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③悠忽因循:摇摆不定,循环往复。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二十九我发了第十号家信,说了二十八日生了女儿及率五回湖南的事,不知收到了没有?我身体平安。媳妇这个月也很好,去年的病,今年已经都好了。孙儿女也很好。初十,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了三个,长沙周荇农中了南元。
率五回来,本准备跟着心斋一起回。因率五不愿坐车,所以跟在陈岱云弟弟那里,同坐粮船。昨天岱云从天津回来,说船不怎么好,儿子颇为担心。幸好船上人多,应该没有什么可虑的。
各位弟弟考试以后,都在小罗巷肄业,不知勤惰如何?现在只有季弟略小,其他三个都过了二十,一直要以看书为主。我们家乡只有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他以后没有一个讲究的人,大概是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根本不互相妨碍。不看书的,也仍然不利于考试和以前一样。我家各位弟弟,现在不管考试利与不利,不管文章工与不工,总以看书为急需之事。不然,年纪一天天大了,科名没有成就,学问也没有一个字可靠,将来就是想做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也没有人请。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天总要看二十页。儿子今年以来,没有一天不看书,虽说万事丛忙,也不废正业。
听说九弟想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学问很有心得,九弟如果去,应该有益处。希望父母大人反复斟酌,儿子不敢做主。这件事对九弟来说应自己定夺,如果发奋向前,有破釜沉舟的志气,那么就不负这种远游。如果徒然悠闲往返,那在近处尽可以过日子,何苦跑到百里之外去呢?求大人观察九弟的志向再定夺。其余以后禀告。儿子国藩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诸弟·必须立志猛进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也。
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语容止、规模气象何如?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毫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①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吾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促也。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后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杳无消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
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年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交一本付回可也。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注释】
①御:抵御,阻止。
【译文】
四位老弟:
我自从七月发信以后,没有接到弟弟们的信,乡里寄信比省城寄信要难百倍,所以我也不望。
九弟前次信中说他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这个想法很好。霞仙近来读朱子的书,大有所见,但不知道他的谈吐容貌、规格气象怎样?如果言语行为有礼,威仪可为表率,那么师从他也可以,哪里只限于朋友呢!但与他同住,也要真能有所收益才好,不要徒然仰慕别人的虚名。一个人假若自己能立志,那么,圣贤豪杰,什么事情不可为?何必一定要借助别人呢?“我想仁,仁便达到了。”我要做孔、孟,那就日夜孜孜以求,只要是孔孟的就学,那又谁能抵御得住呢?如果自己不立志,那么虽说天天与尧、舜、禹、汤同住,也是他是他,我是我,又与我有何关系?
去年温甫想到省城读书,我以为离开家庭局促的狭小天地,而与省城那些强过自己的人相处,进步一定不可限量的。但两年以来,看书也不是很多,至于诗文,则绝没有长进,因而不能归咎于是地方的狭小。去年我为他选择丁叙忠当老师,后来因丁君的地方太远了,不能从他为师,我意中便没有其他老师可从了。今年弟弟自己选择罗罗山改文,以后却杳无消息,是不能再归咎于没有良师益友了。时光飞逝了,再过几年,就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岁前,立志猛进。
我受父亲教育,而不能教弟弟成名,这是我深感惭愧的。别人与我交,多数受到我的益处,而独独几位弟弟不能受益,这又是我深深痛恨的。现在寄来霞仙的信一封,各位弟弟可抄下来细细研究。这是我数年来学习思考的力作,规模大体上具备了。
六弟嘱咐我把作的诗抄录寄回,我往年都没有存槁,近年存了稿的,不过百多首。实在没有时间抄写,等明年把全本付回好了。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诸弟·按月作文寄京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廿二日寄去书函,原已收到。顷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比即付还,今亦忘其所误谓何矣。
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南城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赉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写信,何必打听折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关涉之赉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别纸写明寄回。
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明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闾,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
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在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书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①哉?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买笔付回,刻下实无妙便,须公车归乃可带回。大约府试院试可得用,悬试则赶不到也。诸弟在家作文,若能按月付至京,则余请树堂看。随到随改,不过两月,家中又可收到。书不详尽,余俟续具。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
【注释】
①闾:里巷的大门,此处指家乡大门。
【译文】
四位老弟:
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寄的书函,想已收到。刚接到四弟的信,说上次的信小注中,误写二字,请将那首诗马上附回,现在忘记所误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