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后,侯大才就去乡上找阳乡长,可一连去了很多次,都没有见到阳乡长。正月十三,乡上召开村组干部会,传达县上关于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建设山羊饲养基地的文件。侯大才这天去,就见着阳乡长了。阳乡长正站在乡政府的院子里,和一些来得早的村组干部讲荤段子。侯大才就站在人群外面,阳乡长讲得正起劲,所以,没发觉侯大才也成了他段子的听众。
阳乡长的荤段子是这样的:
有一个嫖客到妓院去寻欢,他们办完事后,妓女对嫖客说,我们都做了一场露水夫妻,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我们以后好联络。嫖客就说,我叫韩柳凤。妓女说:这名字好听,但却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怎么就取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呢?嫖客说:因为我出生的晚上,我爹梦见一只凤凰停在了门外一棵柳树上,所以我爹就用梦中的情境,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
侯大才听到这里,就打断了阳乡长的讲述,大声地问了起来:阳乡长,如果那嫖客的爹梦见一只鸟落到羊卵子上,你说他该叫什么呢?
侯大才过了一个伤心的年,心也伤透了。他不打算再向阳乡长低三下四了!他想,是乡政府欠他的钱,又不是他欠乡政府的钱,凭什么要向阳乡长低三下四?俗话说,吃屎的还能把屙屎的欺负了不成?
所以,他上来一说话,就充满了火药味。
阳乡长这才看见侯大才,脸就青了,他还没说话,侯大才就又说了:是不是就该叫羊肾(阳胜)了?
村组干部一听,就有些忍不住地把头掉在一边,笑了。
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阳乡长被一个村民挖苦,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又觉得欠着侯大才,有些对不起别人。所以,尽管心里很气,但拿侯大才没法,只好咬着牙说:侯大才,你挖苦我,是不是?好,就算我怕你,惹不起我躲得起,行了吧!
说完,阳乡长转身就想离开院子。
侯大才几步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阳乡长,笑着说:嗨,乡长大人别生气,大过年的,我和你开个玩笑!
接着又连声说:恭喜乡长,恭喜乡长,好事呢,天大的好事呢!
阳乡长就不好意思生气和离开了。
半晌,他才看着侯大才,狐疑地问:你侯大才花花肠子多,又是什么好事?
侯大才两眼不停地在阳乡长身上瞅着,瞅了一阵,才突然石破天惊地惊呼了一句,说:你活过来了,阳乡长!
众人一听这话,又都“扑哧”一声笑了。
阳乡长还一时没回过神来,说:什么活过来了?
侯大才说:昨天晚上,我梦见我们的好乡长,人民的好公仆阳乡长死了,我就那个哭啊,哭啊,哭得……啊,我就这样哭……
说着,侯大才突然松开了阳乡长,双手往头上一举,就长一声、短一声,哭丧似的哭了起来。一边呼天抢地,一边叫着:我的好乡长,你怎么就死了呢——,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呢?你可是我们的好乡长哦,呜呜……
院子里的村组干部一听,就知道侯大才是故意的,有人就上去制止,对侯大才说:像什么话,啊,正月忌头,腊月忌尾,这元宵都没有过,你是什么意思,啊?
侯大才停止了哭声,对那人恨了一眼,说:我哭我的好乡长,难道错了?
又问:难道你们不认为我们阳乡长是人民的公仆,是好乡长吗?不好,你们就说出来,他哪点不好?
那些人就有些不好说什么了。
侯大才又转过身去,又撕肝裂肺般地哭了起来,说:我的好乡长,你活、活过来、就好了,你前世积了德,这辈子还要积、积德,啊啊……
阳乡长在那儿吹胡子瞪眼,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可却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倪支书来了,倪支书看见侯大才在乡政府大院闹,就走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
旁边的人就对倪支书说了是怎么回事。
倪支书正要过去拉侯大才,阳乡长突然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对倪支书说:老倪,你们村历年来一共还欠乡政府多少钱呀?
倪支书不知阳乡长问这话的意思,想了一想就说:好像还该七八万吧!
阳乡长就说:那好,侯大才修学校的工程款,就由你们村上付了,抵欠乡上的钱!
倪支书听了这话,有些犹豫,说:这……
阳乡长立即吼道:什么这也那的,你还讲不讲政治,像这样三天两头来乡政府闹,像话吗?
倪支书明白了,说:那好吧!
说着,就去拉侯大才,说:老侯,你都听见了吧,乡上欠你的工程款,就由我们村上来付,你回去,我们一定要为你解决!
侯大才就不哭了,盯着倪支书问:怎么解决?
倪支书说:村上欠乡上的钱,当然都在农户手里哟,怎么解决,到农户家里去收呗!
说完,想了一想,又说:要么这样,我知道你急需钱用,我给你一些欠款的人家,你自己先去收一点,解决燃眉之急。
侯大才也确实需要解决燃眉之急,想了一想,就说:那好吧,你先把欠款人家的名单给我吧。
倪支书说:你跟我到办公室里来吧。
侯大才就随倪支书一起,到了乡政府办公室。
倪支书就掏出了一份名单,对侯大才说:就是这些人,你尽管去收!
侯大才一看上面的姓名,顿时就傻眼了。原来这些人,不是早几年就举家到了广州海南打工,就是全家迁到了城里,家里人毛也没有一个了。
侯大才就把倪支书递过来的名单,气愤地往地下一扔,说:你明知道他们的钱收不回来,还让我去收,这是故意作弄我!
倪支书说:有什么法,欠款的就是他们,阳乡长叫我们拿欠账抵你的工程款,我们不拿这些名单给你,拿什么给你!
侯大才不说什么,扔下倪支书,又径直来到了乡政府大院里,这时,阳乡长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侯大才见阳乡长不在那里了,就在院子里扭起了秧歌,那脚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身子一扭一扭,十分到位。众人见了,就问:侯大才,你这是干什么?
侯大才说:扯场子!
众人又问:扯什么场子?
侯大才说:等会儿就明白了。
说着,侯大才就不扭了,站正了,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对竹板,“劈劈啪啪”地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就抑扬顿挫地唱:
竹板一打扯场子,
老少爷们都听下子。
今打竹板为啥子?
骂我那忘恩负义的龟儿子!
正月划篾打索子,
二月平田挑沙子。
三月并苕栽芋子,
四月急急收麦子。
五月收水栽秧子……
正要唱六月,忽然背后一只大手把他肩膀一扳,这六月就被侯大才咽回肚子里去了。
侯大才回头一看,原来是派出所两位民警。侯大才也认识他们,年轻的叫寇刚,年老的叫曹家华。寇民警把他推了两下,说:走……
侯大才急忙说:走哪去呀?
寇民警说:走哪去,到了就知道了!
侯大才说:我又没犯法!
寇民警又用力推了一下,说:走,哆嗦什么!
侯大才把屁股用力往后翘,说:我没犯法,我不走!
曹民警见了,拍了一下寇民警,才对侯大才说:知道你没犯法,但乡上今天开村组干部会,你老在这里闹,也不能解决问题,是不是?到我们那儿去,把情况对我们说说,说不定我们还能做些协调工作,是不是?
侯大才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就说:去就去,我一没偷,二没抢,怕什么!
就和他们一起去了。
可是,到了派出所,他们并没有让侯大才说什么,只把他往一间小屋子里一推,关上门,就走了。
侯大才就在里面喊了起来,年轻的寇民警听了,有些不耐烦,说:你再叫,我把你铐起来!
年老的曹民警制止了年轻人,说:让他叫吧,叫累了他就不会再叫了。
果然,侯大才叫了一会儿,累了,就不叫了,靠着墙乖乖地坐了下来。
到吃中午饭的时候,门才开了,随同曹民警进来的,还有亲家李光荣。
侯大才出来一看,会早散了,乡政府的院内空无一人,阳乡长更不知到哪里去了。
李光荣陪着侯大才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侯大才说:亲家,你怎么这样嘛!
侯大才说:我不这样,还能怎样?
又说:如果开学前还拿不到钱,我就只好锁教室门了!
李光荣觉得很对不起亲家,说:都怪我,当初劝亲家承包,哪知道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他们叫我来劝劝你,但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劝你!
侯大才说:亲家不要这样说,有钱难买早知道,当初你也是为我好!再说,县上的钱不是没下来,是兑现了的,被他们挪用了!
又说:没什么好劝的,拿钱是最好的办法,不拿钱,任何人也把我劝不过来!
李光荣说:亲家,该忍的时候,就忍一忍吧!谁叫我们是小人物呢?再说,他们叫我来劝你,说明他们还是有几分怕你!
侯大才说:怕我就要把钱给我,不给我钱,怕我就是假的!
又说:小人物又怎么了?小人物如果不起来斗争,就更要吃亏了!反正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眼看侯天才就要开学了,我还没有一分钱,就只有和他们斗这一条路了!
李光荣说:那好吧,亲家就和他们去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