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才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打好了主意,开学时一定要去锁教室门。他觉得,只要锁了门,孩子们没地方上课,自然就会引起上面重视,上面重视了,他的工程款才能得到解决。
几天后,学校就开学了,侯大才果然买了几把大铁锁,去把几间教室门全锁了,而且持了一根木棒,亲自坐在一间教室门前,守门将军一般。
一锁门,两百多个学生就成了一群没关栏的野马,到处乱跳乱跑。教师慌了,家长也慌了,第一天,老师们还以为侯大才只是斗一时之气,还没怎么着急,只是对侯大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把教室门开了。老师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对侯大才,似乎并不怎么奏效,不管他们怎么说,侯大才只是铁起一张脸,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第二天,老师们去一看,侯大才又早早地在那里守着了,几把大铁锁闪着冷冷的青光。老师觉得事情严重了,就报告了中心校的杜校长。杜校长一听,觉得事情非同小可,就报告了县教育局和县政府办公室。
没一会儿,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就打到了乡政府,责成阳乡长立即采取措施,让包工头打开教室门,使孩子们能够正常上课。阳乡长接到电话以后,就把倪支书找去,让他去动员侯大才开门。如果不开,就把锁砸了。
倪支书领受了任务以后,果然就去动员侯大才,但侯大才铁了心,说:只要拿钱我就开门,其他好听的话,你就别跟我说了!
倪支书没法,就执行阳乡长的第二点指示,亲自拿了一把铁锤去砸锁。侯大才一见,就立即握了木棒,对倪支书横眉冷对,说:你敢,你要砸了我的锁,我就问你要钱,我一家老少就到你家来吃,来睡!
又说:你要敢动手砸,我就和你拼了!
倪支书就退缩了,说:你这是犯法的!
侯大才说:砍了脑袋不过碗大的疤,省得烦心!
倪支书没法,只好去乡上向阳乡长复命。
下午,派出所的寇民警和曹民警,穿了制服,戴了大盖帽,扎了武装带,还驾了一辆带警报器的三轮摩托,一路鸣着警笛,全副武装地赶来了。
他们到了学校操场上,跳下了摩托车,威风凛凛地走了过来,先到几间教室门前看了看,然后就走到侯大才面前。曹民警对侯大才说:侯大才,你把门开了?
侯大才看了一眼他们,说:不开!
寇民警大声问:真的不开?
侯大才说:拿钱就开,不拿钱不开!
又把手向寇民警伸过去,说:你把钱拿来!
寇民警有些恼怒了,说:究竟开还是不开?
侯大才说:我也再说一遍,不拿钱就不开!
寇民警就说:那好,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着,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侯大才,把他往外面一掀,掀开了侯大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铁锤,用力砸起锁来。
侯大才被寇民警掀到了地上,这时爬了起来,就去拿被摔在一边的木棒。
曹民警制止了他,对他说:侯大才,你要冷静点!
侯大才说:我也不想活了,砧板上的肉,看你们怎么办!
说着,就把木棒抓到了手里,要扑过去的样子。
曹民警手疾眼快,一下夺过了侯大才手里的木棒,扔到操场边上去了。
侯大才没有了木棒,就赤手空拳地去夺寇民警手里的铁锤,寇民警一见,又是用力将侯大才一推,侯大才就又摔倒了。侯大才爬起来,又冲过去,曹民警想拦他,没拦住,就过去抓他,但这时侯大才的手已够着了寇民警的衣服,曹民警在后面一拉,他一用力,“哗啦”一声,寇民警肩上的警衔标志,就被拉下来了。
寇民警这下火了,就丢了手里的铁锤,转过身来,一把掏出枪,指着侯大才,说:好哇,你竟敢妨碍公务,殴打警察……
侯大才把胸脯一挺,说:有种的你就打死我,来呀,开枪吧!
寇民警没有开枪,听了这话,把枪插进枪套里,掏出手铐,抓住侯大才的双手,十分利索地铐上了。
侯大才就被带走了。
侯大才当晚就被送到了县公安局。
但侯大才没有畏惧,他不相信自己是犯了法,他觉得公安局应该是讲理讲法的地方。
侯大才估计得一点也没错,公安局的同志真还既讲理又讲法,而且把理和法都对他讲得十分透彻。
公安局的同志问他:为什么阻碍公务?
侯大才说:因为我锁了教室门。
侯大才以为公安局的同志接下来会问他:为什么锁教室门?但他们没这样问,又接着问:知道是什么样的性质吗?
侯大才说:知道。
但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有些委屈地补充说:我修了学校,他们不给钱,我冤枉!
侯大才以为这句话要引起他们高度关注,但他们似乎漠不关心,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他们就对他讲理讲法了。他们说:把你抓进来,一点也不冤枉!乡上县上欠你的钱,属于民事方面的纠纷,你可以按照当初定的合同,依法起诉他们,法院该怎么判,就会怎么判。可你锁教室,使两百多学生无法上课,干扰了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这就违反了社会治安管理条例,加上妨碍公务,撕毁警察标志,性质就严重了,已经是犯罪行为了。民事纠纷和刑事犯罪是两回事,所以,你不能混为一谈,你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
侯大才听这么一说,觉得真有些道理,就有些心服口服地说:是,我该对自己行为负责,只求政府宽大我,宽大我!
公安局的同志说:念你是初犯,后果也不是十分严重,又情有可原,就判你十五天治安拘留,你服不服?
侯大才急忙说:我服,我服,我回去后,就向法院起诉,不锁教室门了。
于是,侯大才就被送到拘留所去了。
侯大才被送到拘留所的时候,那小屋子里已经先进去了一个人。这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很有些江湖豪气。他问侯大才:为什么进来的?
侯大才说:锁教室门。
那人又问:为什么锁教室门?
侯大才说:我修了学校,他们不给钱,我就把教室门锁了,想把事情闹大,让上面重视,警察来砸锁,我把警察肩上的牌牌给扯了。
那人说:我估计就是这样。
又问:多久?
侯大才说:十五天。
那人说:我也是十五天,不过我还有七天了。
侯大才就问他: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那人说:和你的情况差不多!
侯大才就十分惊讶地问:也是锁教室门?
那人说:那倒不是,我是挖公路!
侯大才说:挖公路,为什么挖公路?
那人说:也是修了公路拿不到钱,被逼急了,也想引起上面重视,就把我修的那段路,挖了一个大口子,他们就说我破坏交通,判了我十五天拘留。
侯大才说:原来是这样,他们一共欠你多少钱?
那人说:工程款是三十多万元,都三年了,加上银行贷款利息,和向私人借的高利贷,将近四十万了!
侯大才听到这么大一笔数字,就说:那么多呀,那你打算怎么办?
那人说:能怎么办?比如你的欠款,他们不给你,你能怎么办?
侯大才说:我打算出去以后,就向法院起诉,和他们打官司。
那人听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说你老哥,真是傻帽到家了,你还嫌赔得不够呀,还想往里面贴钱呀?
侯大才不明白了,问:为什么?
那人说:打官司你肯定赢,可打完后怎么办?欠你钱的是什么人,是政府,政府要是还不给钱,那教室既不能查封也不能拍卖,你说怎么办?
侯大才一听,确实又是这个理由,谁能去查封教室,查封了,两百多个孩子怎么办,也许他们正是踩着了这点,才敢于如此赖账的。
那人见侯大才沉思的样子,又说:是公安局的人给你出的主意吧?
侯大才说:是!
那人说:他们对我也这样说。从理论上说,他们是对的,欠账不给是民事纠纷,可是细一想,就没那么容易了。你想,我修的是公路,假如我去打官司,谁敢把那一截公路执行给我?
侯大才又前后思量了一遍,觉得这人说得千真万确,打官司只是白花钱,于是就又迷惑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人就指点迷津地说:怎么办,我想透了,他们耍赖不给钱,我们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靠耍赖要钱!
侯大才说:我也耍了几次赖,可就是要不到钱!
那人说:那是耍得不够,我跟你老哥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我出去以后,就拖一根绳子,到交通局上吊去。要是他们还不给,我就到省里,到北京去上吊,我就不相信把钱要不回来!
侯大才听了,由衷地佩服说:老弟好胆量,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那人就很豪爽地说:我姓何,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侯大才就抓住了那人的手,很感激地说:那是,感谢何老弟的指教,要不然我和他们打官司,还要陷进去一次,赔了夫人折了兵,还不知怎么赔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