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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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要是哑巴儿能走,那就好了,他可以带着他走遍天涯海角,但是哑巴儿不能走,这就让人作难了!这可怎么办呀……就在六指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看到从乡政府出来一个鼻孔朝天、矮墩墩的中年男人,粗胳膊大脸,脸上怒气冲冲,像是别人欠了他什么一样,胳肢窝里夹了一只皮包,样子像是一个大款,却不像城里大款那样洋气。他只顾昂头走路,在经过栅门边的庄稼医院时,踢在了哑巴儿那只往前伸着的,像干树枝一样的脚上,他没给哑巴儿道歉,反而又踢了哑巴儿那只脚一下,然后恶狠狠地骂起来。哑巴儿吓得急忙把脚往屁股底下蜷缩,可那是只残废脚,哑巴儿越蜷缩它越不听使唤。

六指儿急忙伸出手,帮助哑巴儿将脚蜷了起来。六指儿以为这就算了,没想到那人像吃了枪子似的,竟然一脚将哑巴儿的盒子踢出一丈多远。六指儿忍不住了,心里的怒火“突突”地往上冒,他真想扑过去抱住那个王八蛋,几口把他吃了。可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五大三粗的粗鲁汉子的对手,于是也就忍了。正在这时,六指儿又看见一个很慈祥温和的老头出来,先喝住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接着又看见老头掏出了一叠钱,交给了汉子。那汉子数也没数,就把钱放进了胳肢窝下的皮包里。六指儿知道报仇的机会到了,眼里顿时冒出了绿莹莹的兴奋的光芒,心里说:“哑巴兄弟,哥哥今天一定给你报仇,你就等着吧!”于是,等董万成给温支书打好收条前面一走,六指儿后面就尾随去了。

六指儿是在董万成被酒精浇得半醉,完全放松了警惕以后,顺手牵羊从董万成身边拿走他的皮包的。得手以后,他迅速跑进饭馆旁边的尿巷子,躲在后面拖房的墙根底下,打开包,取出了那叠钱。

天啦,这么多钱,他可从来没得到过这么多钱,这下可发大财了!一想到发财,六指儿就立即决定,给哑巴儿五千元,哑巴儿也肯定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知他要高兴成什么模样?可是他又马上推翻了这个决定,不行,不能给哑巴儿这么多钱,他连藏的地方都没有,要是被人抢了怎么办?偷了怎么办?给他一千元就行了!然后给奶奶寄五千元回去,出来两年了,也没给奶奶寄过钱,也不知奶奶现在怎么样了?剩下的,就留着自己用!不行,还得给那个女孩一些钱,自己曾经许过愿的。可是,怎么才能找到那个女孩呢?找到了,又怎么把钱给她呢……正这么想着,六指儿面前的阳光突然黯淡了下来,他抬起头一看,猛地吓住了:两个恶煞般的红脸汉子,眼露凶光地正看着他。六指儿蒙了,本能地把拿钱的手往身后藏去。可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个汉子一伸手,就抓住了他拿钱的手,并一把将他的手拽到了胸前,嘴里喷出酒气说:“好你个‘三只手’,你以为没人看见是不是?老实跟你说,你一出手,老子两个就看见了!快把钱拿出来,不然我们要了你的小命!”

六指儿听了这话,这才知道自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在失悔时,另一个汉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一只膝盖抵住他的腰,将他的头使劲往后扳,嘴里恶狠狠地说:“你要命还是要钱?”

六指儿的脖子被衣领紧紧勒着,透不过气来,脸被憋得紫红,但他没有答话,手里还是紧紧攥着那沓钱。先前那汉子见了,忽然提起六指儿,往地上狠狠一掼,将六指儿掼在地上了。然后又用膝盖顶住六指儿的腰,像磨盘一样把他压着,然后别过六指儿拿钱的手,拾起一块瓦片在六指儿的手背上划了一下,六指儿痛得叫了一声,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另一个汉子马上拿过六指儿手里的钱,并在他身上踢了一脚,说:“你龟儿子敢喊,我们马上过来一砖头拍死你!”说完,扔下六指儿,一溜烟跑了。

半天,六指儿才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手背上被瓦片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他狠狠地骂了一声,心里懊悔不已。他当然不敢喊,只得蔫蔫地走出来,脱下衣服擦了擦脸,重新回到街上去。现在,别说吃粉蒸肉,就是吃龙肉,六指儿也没有心思了,他的心里重新又鼓满了仇恨。想起到手的钱,不但被人抢了,手还被划了一道口子,这世界,说透了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谁是虾米谁就该被吃,说不上什么可怜!这么一想,不甘失败的六指儿就又在街上寻找起目标来。可是这时,已经集散人空,六指儿想再找到下手的目标,已经没那么容易了。他在街前街后转了好几圈,不得不承认今天再没有好运了。这时他的肚子又叫唤起来,于是就在另一家店里,去吃了两碗面条。这个时候,他不敢再到那家叫“四海香”的店里去吃饭,他怕那个掉包的粗鲁汉子还没走。

吃完面条,六指儿不知道下午该往哪里去?于是又无所事事地来到学校。他到学校里来,可不是来物色什么目标,而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动。他觉得到学校里来,听听读书声,看看操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身影,可以让他心里得到安宁,忘记那些不快。到学校不久,就上课了,他从学校的外操场走进内操场,打算在内操场坐一会儿,听听熟悉的读书声。学生们都进教室后,内操场显得既空旷又安静。他在操场的阶梯上刚坐一会儿,就看见从对面横排房中走出一个戴眼镜的老师,胳肢窝下夹了一本书,往一间教室走去了。六指儿已经知道那横排房是老师们的寝室。他看见这个眼镜老师出门时,只顺手拉了一下门,不知这房门关上没有?六指儿突然心里一亮:何不进屋去看看,说不定会大有收获呢!想到这里,六指儿真的心动了。他急忙站起身,朝前后左右都看了看,此时不但操场没人,连办公室也没一个人。

六指儿急忙弯下腰,像猫一样窜到了刚才出来那人的门前,握着门把手轻轻一拧,那门果然没从里面倒锁。六指心想:也许这学校里压根儿没有出现过贼,也许老师们根本想不到会有小偷光顾这里,才敢这样放心大胆地疏于防范!六指儿轻轻地推开门,一闪身就溜进了屋子里,接着又把门掩上了。他毕竟没在屋子里偷过东西,更不知道主人会把现金和值钱的东西放到哪里?他朝屋子里瞄了一眼,便认定了主人的那口箱子里,会有他期望得到的东西,于是就手忙脚乱地翻起来。可使他没想到的是,正当他翻得起劲的时候,他听见门锁“吧嗒”响了一声,接着是门“吱呀”的声音,再接着,是戴眼镜的老师出现在他面前。在最初的一瞬间,主人和小偷都愣住了,可很快,六指儿反应了过来,他猛地往前一冲,双手推开那个目瞪口呆的眼镜先生,朝门外跑了出来。紧接着,他听见了那个眼镜老师“抓贼”的喊声,再紧接着,更多的学校老师、学生和场上居民追了出来,咬着他不放,直到他落入到他们的手中……

在那一刻,六指儿以为这下完了,不死也得掉层皮。谁又不憎恨小偷呢?正在他抱着头,准备迎接那些如冰雹般的拳头的时候,突然天摇地动,他和那些抓他的人像是被簸箕簸着,全都跌在了地上。尽管如此,六指儿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必须立即逃跑!因此,趁那些人还扑在地上的时候,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往前跑去了。尽管这时,簸箕还没有停止颠簸,有两次,六指儿又被簸在了地上,但他爬起来再逃,这样终于从众人手里逃了出来。

为此,六指儿十分感谢上帝,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垂怜他,才让他死里逃生!

温支书等董万成走远以后,这才把手背在背上,脖子像鹅颈项一样往前伸着,上半身显得稍稍有点佝偻,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去。这副神态,压根儿不像才发生了一场大灾难。这当然不能说温支书不着急、不痛苦。恰恰相反,温支书此时心里充满了痛苦,这不单单是因为他刚刚才失去了一个亲人,更重要的是今天一场喜事有始无终,既费了灯草,又费了油,还得赔别人的桌子、板凳和大师傅的锅盘碗盏、杯碟羹筷等损失,真是顶着石臼窝耍狮子——费力不好看,早知这样,就不会办这场酒了。而且,房子虽然架子还在,却被震得没法住了,晚上一家人还没找到安身的地方。不要说别人,就是自己,这些难道还不能算是损失?董万成问得对,这些损失哪个来赔?因此,温支书尽管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些夸大灾情和叫穷的人批评了一顿,但在内心深处,是希望董万成在乡政府把自己一只筛子的损失,夸大到一只簸箕,甚至是一只斗筐那么大。

他夸得越大,对自己汇报灾情和以后争取救灾物资就越有利!争取到的救灾物资就越多,不但能为本村的群众多做好事,得到他们的拥护,而且自己得到的,也相应会水涨船高!说起来,温支书不该这么想,因为他是支部书记,在这种大灾大难面前,他应该首先为党分忧,为国家分忧。可是别忘了,他除了是一个村支部书记以外,首先还是和大伙儿一样,是一个受灾的群众,一个日子并不富裕的农民!他这个群众可能比别人要好一点儿,因为家里的财产还没有被完全洗白,但死了的傻子就不说了,那房顶上的一砖一瓦,办酒损失的一杯一筷、一桌一凳,都需要钱去买,这笔损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不管是大是小,只要国家能赔,凭什么要自己买单?自己能省就省一点儿吧!因此,温支书在嘴上虽然在批评董万成,心里却希望这个炮筒子,去给他的汇报和争取救灾物资,先做一个铺垫。可同时,他又不希望董万成在乡政府大吵大闹,因为这个煤油筒筒,本来是一根筋,加上心里憋着气,不懂得见好就收,到头来,龚文军又要搞什么“谁的孩子谁抱走”,最终还得自己去收拾摊子!他倒不是怕收拾摊子,只觉得这样又便宜了乡政府。

温支书就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来到了乡上。在乡粮站后面的公路上,温支书老远就看见乡政府的办公大楼,不但房顶上木架子全塌了,瓦和屋架压在了水泥板上,而且整幢楼房像只跷跷板似的,往一边倾斜着。另一边乡广播电视站和乡政府食堂的二层小楼,半边塌了,没塌的半边食堂,向塌了的一边歪去,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由此,温支书断定乡政府这次受的损失也不轻。他本想马上就去乡政府看看,可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害怕董万成正在和乡政府的人“扯筋”。这个时候去,三人对六面,搞不好会造成一种屁股抵到墙的尴尬,还是等一会儿再去吧!这样一想,温支书就决定先到场上看一看别人的损失如何,等看完别人的损失回来后,董万成肯定走了,自己再去汇报也不迟!这样一想,温支书就急忙把两手怕冷似的抱在怀里,把头埋到胸前,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已经倒塌和震成危房的乡广播电视站和乡政府食堂后面的公路,连正在庄稼医院废墟上扒拉的“老顺”、“炊哥”和小邓,他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