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文军听了“老拱”的话,笑着说:“我知道,你这也是半夜打摆子——顺带,回来你可得在‘四海香’好好请一下小曾!”
“请‘乱戳’做什么?”汽车来到既是路又是街的“新街”上,“老拱”小心地避开一只大摇大摆地在路中间蹒跚的大白鹅后,才接了龚文军的话问。
“要不是小曾回家去了,你能有这个机会?”龚文军说。
“老拱”嘴唇张了一下,又笑了笑,似乎有什么想说又不好说出口的样子,可最后还是说了:“弯书记,我给你说个笑话,其实也不是笑话,就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爱人给我打电话……”
“哦!”龚文军做出兴趣盎然的样子,看了“老拱”一眼,“是想你回去了吧?”
“那才不是呢!”“老拱”一边紧紧握着方向盘,一边说,“她说她昨天下午下班回去,闻见屋子里满是劣质烟草的气味,还有一股男人的味道……”
“哦!”龚文军坐直了,继续做出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说,“这就奇怪了,你都没有回去,哪来的男人味道?‘老拱’你可要小心呀!”
“老拱”说:“我才不怕爱人有那些事呢!再说,要是爱人真和别的男人做了那些事,又不会打电话告诉我了!她是怀疑保姆张姐把自己男人带回家里做了‘那事’……”
龚文军说:“是吗?人家和自己的男人做‘那事’,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老拱”说:“弯书记你不晓得,我爱人有洁癖和迷信思想,请保姆时,就和张姐约法三章,不准带任何男人来家里,哪怕是自己的男人也不行,更不准和男人在我们家里做‘那事’……”
“那又是为什么?”龚文军明知故问。
“老拱”瞥了一眼龚文军,说:“你还不知道这个风俗?人家说,自己家里,宁肯停丧,不准停双,要是别人在自己家里做了‘那事’,是不吉利的!”
龚文军说:“我倒真没有听说过这话!那究竟是不是保姆和她丈夫在你们家里做了‘那事’?他们为什么要在你们家里做‘那事’,难道他们自己没房子吗?”龚文军像是听故事听到了关键处却断了一样,急忙盯着“老拱”问。
“老拱”见龚文军一副急于知道下文的样子,反倒不急了。明晃晃的太阳光强烈地照在驾驶室前面的玻璃上,像千万根金线,刺得“老拱”有些睁不开眼。他拉下了玻璃上面的遮阳板,这才说:“怎么不是呢!晚上,我爱人把张姐叫到面前问,张姐先还支支吾吾,不肯承认。后来我爱人说:你要是再不承认,明天我就辞退了你!张姐这才红着脸承认了。她说:她老公在‘通达’电器公司做搬运工,因为没钱租房,就好几个人同时住在公司的仓库里。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县城,相隔不过两条街,却大半年时间没在一起过了。一个月前老公看见她,悄悄对她说,说他再憋下去,就要憋出病来了。
看见老公那副急样,他们就到一家旅馆,花六十元钱开了一间钟点房。刚关上门,老公就又是扒她的裤子又是解她的衣服,说:快点快点,六十块钱,我们两个人一天的工资,加起来还没有呢!‘那事’是做了,可因为心疼那六十块钱,一点儿也不快乐。她男人说:这比偷婆娘还不如!昨天吃过午饭,我爱人上班不久,她老公就给她打电话来,说他下午休假,又要她出去开房。可张姐心疼六十块钱,又知道我爱人要放学时才回来,就大起胆子,违反爱人的约法三章,把老公叫过来打了一回‘牙祭’。哪知这老公也不自觉,打完‘牙祭’后又坐在床头抽了一支两元钱一盒的劣质烟,这就让我爱人回来后发现了!”
龚文军开始听时,还觉得很有趣味,可听着听着,心情有些沉重下来,想不到这世界上,堂堂正正的夫妻之间行这种男欢女爱的事,还会像做贼一样!等“老拱”说完,又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老拱”打了一下方向盘,汽车绕过了一个土坑之后,才接着说,“爱人就打电话问我怎么办。”
“那你打算怎么办?辞退人家?人家合法夫妻,只不过在你们家里做了一回夫妻间该做的事嘛!你们可不能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呀!”龚文军故意用批评的语气,对“老拱”说。
“可不是吗?”“老拱”说,“可我爱人却说,我州官放火,是在自己家里,别人要点灯我不反对,可不能在我家里!”
龚文军突然问:“那保姆多大年龄了?”
“老拱”说:“比我大不了两岁吧!”
“那好哇!”龚文军听后叫起来,然后又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两口子怎么不以人为本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下一次,我让你半个月不回家,看你两口子是什么感受?回去对你老婆说,《劳动法》有规定,要保护劳动者权利,如果把他们两口子憋出病来了,那可是要负责任的哟!”
“老拱”明知龚文军是开玩笑的,可还是认真地说:“对!什么不能停双?”说完等了一下,又接着说,“但是,也得给他们两口子规定个时间,比如三、六、九或一、四、七……”
龚文军听到这里,突然大笑起来,忍不住在“老拱”肩上拍了一下说:“哦,还二、五、八,三、六、九……你让人家赶集呀!”
“老拱”也为自己的话乐了,笑着说:“是呀,总不能天天都让他们来做‘那事’嘛,是不是?而且得在爱人不在家的时候,做完以后,得把‘战场’打扫干净,不能吸烟……”
龚文军又笑了一下,说:“这倒差不多……”
一语未了,忽然一阵狗哭声如旋风般迎面劈来,把龚文军的话给堵了回去。这不是一只狗在哭,而是一大群狗,在面临灭顶之灾时,一起发出的尖锐和凄惨的,比鬼哭狼嚎更令人恐怖的声音。“老拱”从来没有听到这么多狗的哭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说:“怎么这么多狗哭?附近可能要死人了!”“老拱”在农村滚了几年,对乡下的一些风俗和传说已经了解得很透了。说完,他扭头去看龚文军,只见龚文军还保持着刚才说话的神情,半张着嘴,满脸愕然,像是僵住了的样子。
“弯书记,你怎么了?”“老拱”一边踩着刹车,一边不放心地问。
龚文军这才从木然中回过神来,说:“不要停车,拐过去看看!”
“老拱”听了,又松开刚踩下的刹车,让汽车继续朝前面开过去。拐过一道“之”字形的山嘴,龚文军终于看见路边的地里,蹲了十几只狗,尾巴都压在屁股下面,一齐仰天哀鸣。由于走得近了,那声音中的凄婉和绝望比刚才更甚。龚文军的脸刷地变了,急忙对“老拱”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说完又怕“老拱”没有听明白,接着又问了一句,“我问的是农历!”
“老拱”两眼专注地盯着前面,仿佛害怕会出事似的,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四月初八?对,是四月初八!温支书上次来乡政府请我们到他家喝酒,说他家老爷子四月初八九十大寿,今天不是他老爷子生日吗?”
这一说,龚文军也想起来了,急忙说:“对对对,今天是四月初八!再过几天就是小满了,小满小满,仓满钵满!”说着,他闭着眼睛,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口里喃喃自语,可说的什么,“老拱”一点儿也听不懂。过了一阵,龚文军才睁开眼睛,对“老拱”说:“今天日子不太吉利,你开车可要小心点儿!”
“老拱”听后吓了一跳,说:“真的?”
龚文军说:“按老皇历的说法,今天是壬子日,四月属丁巳。丁巳属火,壬子属水,日月干支水火交攻,民俗称为天冲地克!你想想水火交攻、天冲地克是一种什么景象?并且按中国古代星象学的说法,壬子日天上的值日星宿叫‘昴’,是一个白虎星!所以今天这个日子主凶,你听我的话,开慢一点儿!”
龚文军这么一说,“老拱”顿时毛发耸立,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生怕汽车会从自己手里飞了出去似的,可嘴里却说:“我不相信,弯书记,你这是迷信!”
龚文军说:“这怎么是迷信呢?现在科学发达了,人们才不相信这些了。可古人几千年来,就是这么来解释自然现象的!这也是文化,你把它叫民间文化也好,传统文化也好,总之不能完全否定!就像刚才的狗哭,青天白日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狗聚在一起哭?总会是有原因的!”
“老拱”听了龚文军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就转换了话题问:“弯书记,你怎么连天干地支这些都知道?我还以为只有那些阴阳地理先生才知道这些呢!”
龚文军淡淡地笑了一笑,说:“转田坎山包的干部,长年累月和村民打交道,多知道一些地方风俗习惯和民间的东西,是会有好处的!”说完又说,“几十年了,一年听一点儿,这么多年下来,也知道一些了嘛!你才到乡上的时候,不是什么都不懂,可现在不管是粗的细的、荤的素的,哪样说不出来了?”
“老拱”咧开嘴唇笑了起来,说:“也真是这样!”
这时,汽车又拐了一个弯,到了山的另一面,把群狗的哭声留到了原地。除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外,大地又是一派宁静安详。五月的阳光在山下已经有些炙热了,可在山上,却像一个性格温和的女子,落到人的皮肤上,有种柔柔的、酥酥的感觉。散发着草木清新气息的空气,从敞开的车窗外扑进来,也撩拨着人的神经。龚文军觉得有些疲倦,就把身子仰靠在椅背上,对“老拱”说:“你开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老拱”的眼睛落在前面的“S”形路面上,说:“弯书记,你安心地睡吧!不是我吹牛皮,在部队,我什么样的车没有开过?你放一百个、一万个心好了!”
龚文军答应了一声“好”,就再没说什么,合上眼皮,很快就迷糊过去了。
可是,还没等“老拱”开完这段“S”形的公路,龚文军突然又从迷糊中惊醒了过来。就像突然受到惊吓的小孩子一样,龚文军一下坐直了身子,脸上挂着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着路面。
“弯书记,你怎么了?”“老拱”扭过脸,看着龚文军有些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半晌,龚文军才忍住心跳,遮掩地回答。
“老拱”见龚文军不愿说,也不再问,又一心一意开自己的车了。
其实,龚文军刚才确实做了一个噩梦,这个噩梦令他胆战心惊。刚迷糊过去,他就看见妻子杨梅直挺挺地躺在他的面前,无论他怎么喊她、推她,她都不答应。他俯下身去看,这才发现杨梅已经死了。他大喊一声,醒了过来。梦中的一切是那么真切,天啦,难道杨梅真的活不长了?难道狗哭就是杨梅将死的预兆……龚文军越想越害怕,也越内疚。他忽然掏出手机,拨通了女儿小荷的电话。
龚文军有一儿一女,女儿小荷三年前西南科技大学毕业后,通过国家“公招”考试,被录取后安排在下石岭子乡做团委书记。儿子小军在绵阳一所职业技术学院读书,和采石场老板董万成的儿子王波是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