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立冬。
西伯利亚的冷湿气流夹杂着雨水,让整个宁城骤然寒冷起来。
这一夜,蔡小牧迎来了她今年里第十次生理期,因为身边依旧有孟智山温暖如常的伴随,她睡得很是香甜。
而宁城东面的季家大宅,此刻却被黑暗侵袭,一片死寂。
客厅的座钟低沉地当当两下,声音久久不散。
凌晨两点,佣人们睡了,电器们似乎也配合着静谧不动声色的默默运转着。中式风格的大宅顿入令人心颤的悠远絮语中,像座古老的殿宇,承载一桩桩一件件的旧事,安置着心里住着往昔的旧人。
季礼搭着一件质地考究的藏青色绸缎衫子,手里握着一杯冰凉的蓝莓汁,静静站在窗前,似乎在为谁默哀。
別语忒分明,午夜鹣鲽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儿时听闻,早早过世的祖母与祖父感情甚笃,甚至在季礼高中毕业开始学德语之时,仍旧孤身一人的祖父还时常念着纳兰性德的这首悼念亡妻的词。
那时的季礼年轻气盛,一心向往着国外自由的空气,对中国文化、古诗古词乏善可陈。此时此刻,他却尤其觉得,外国的天空再蓝、月亮再大、旷世著作再凄美宏伟,亦抵不过古话中婉转哀伤的三言两语。
祖父在他念LMU的第二年便过世了。而他,就像是承袭了季家五十年前的厄运一般,在学业完成即将回国那年的十一月三日,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变成了第二个孤影自怜的祖父。
此刻,窗边年轻却寥落的背影与那佝偻的叹气声重叠。
“啪嗒”,冰冷的玻璃杯身上,几滴落地的水珠却无声的腐蚀着季礼的心房。
冰冻蓝莓汁,连书生前最爱喝的饮料。
季礼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酸甜的汁液滑入喉间,从舌尖一路沁凉进腹中。他微微皱了皱眉,却莫名其妙想起蔡小牧在江月斋吃火锅的模样。她怕烫又急不可耐地将食物塞入嘴里,糊了一嘴油乎乎地麻酱,用纸巾一擦,连自己都忍不住戏谑自己:“哈哈,好像吃过屎一样”。
略显低俗却也生动可爱,想着想着,季礼居然笑了起来。
相对于连书对蓝莓汁的偏爱,蔡小牧可谓百无禁忌。汽水、果汁、酸梅汤……给她什么就喝什么,一副十分好养活的样子。
季礼忍不住笑出了声,将蓝莓汁搁到一边,掏出手机给蔡小牧发了条短信。
“明天要不要跟着我去江月斋搓一顿?”
蔡小牧却睡得很沉,完全不知道宁城某个角落正有个人热切地惦记着自己。
等了许久仍不见受邀的人回信,季礼这才注意到手机上2:33分的时间,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将手机搁到床头柜,又默了一阵,终于将安放于此四年多的连书的相框,珍之重之的放进了抽屉里。
躺到床上,季礼并未生出困倦,反而想起了年少时的那个故事。
乌拉尔的王后死了,国王在她的坟头哭了整整三个月又三个月。
大臣们跟着抹眼泪,子民们纷纷赞叹国王的痴心。
一年后,驯鹿迎着西伯利亚的暴雪,成群结队的走过雪白的坟头时,国王又娶了新王后。
新王后也十分的美丽,却又与逝去的那位截然不同。
连书,我想,是时候放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