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贤举能,领导人不由上级钦定而由老百姓直选,这是台湾政局开放和不断民主化的一个重要步骤。这种政界选举,每次均如一阵狂风骤雨席卷整个宝岛。2000年“总统”直选,导致政党轮替,有人欢呼“选票出政权”,比四千余年的“枪杆出政权”文明多了;有人则觉得“选票出政权”哪有什么文明可言,里面充满了尔虞我诈,上演的是一出又一出的闹剧和丑剧。2004年台湾最高领导人的选举,其负面作用远大于正面意义:族群意识被蓄意挑拨,整个宝岛撕裂为两大营垒,“泛蓝军”与“泛绿军”互相攻讦,仇恨之火漫天燃烧,疑云重重的“枪击事件”,使当选者的诚信度降到最低点。人们惊奇地发现,刚赞扬过的属不流血革命的“票选出政权”,所“用的却是‘枪杆出政权’的文化”。对选举所产生的族群矛盾、暴力冲突及其带来的不公正性,不但岛内选民关注,而且所有中华民族乃至世界华人均十分关切。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的作家们,用自己犀利的文笔,对这种在大民主外衣包裹下的贿选、骗选及发毒誓、骂对手的诸多劣行作了无情的揭露和鞭挞。
“选举文学”,顾名思义就是以选举为题材的文艺作品,包括小说、报导文学、散文、杂文、新诗等品种。具有匕首和投枪功能的杂文,在批判劣质的选举文化中起到了先锋作用。如台湾大学张健写的《选举六多》,将这场“选举‘秀’”概括为六多:噪音多、电话多、广告布条多、垃圾多、争辩多、暴力多。其中噪音多系指拜票声、喇叭声、广播声、呼喊声、宣传车的声响等,严重干扰了人们的正常生活秩序,影响了人们的身心健康。暴力多是指打架、枪伤、推倒、焚车、捣毁竞选总部,严重地破坏了社会治安。如此多弊端,这样的选战到底给市民的生活带来什么好处?这种质疑,充分体现了作者的深重忧患意识。
余光中的诗不以写实性、社会性见长,但他同样是一位富有使命感和责任感的作家。他对台湾选战中出现的丑恶现象的刻画,做到了入木三分。他的名作《拜托,拜托》,描绘了他看到的候选人因文化素养严重不足而出现的种种伤风败俗的现象:
无辜的鸡头不要再斩了
拜托,拜托
阴间的菩萨不要再跪了
拜托,拜托
江湖的毒誓不要再发了
拜托,拜托
对头跟对手不要再骂了
拜托,拜托
美丽的谎话不要再吹了
拜托,拜托
不美丽的脏话不要再叫了
拜托,拜托
鞭炮跟喇叭不要再吵了
拜托,拜托
拜托,拜托
管你是几号都不选你了
语言明快晓畅,直接痛快,表现了诗人对选举期间批量生产的“美丽的谎言”严重不满。其中“无辜的鸡头不要再斩了”,系指台湾媒体经常报导的“发誓一窝蜂,动辄斩鸡头”的丑恶现象:“例如北部某市长候选人,屡邀对手斩鸡头不成,便在助手和支持者簇拥下,携钢刀和黑公鸡赴城隍庙,大开杀戒以‘表明心迹’。当这位穿着绣有‘佛在我心’字样背心的候选人,把‘誓约书’和‘神明鉴证’摆在香案上,一阵念念有词后,竟真以屠夫嗜血之姿,高举亮晃晃利刃朝桌面猛劈!手起刀落之际,血沫飞溅,可怜黑公鸡立时身首异处,‘助手把黑布盖住这连叫都未叫一声的公鸡,擦拭鸡血’后,一干人等始悻悻然扬长离去,……”。“江湖的毒誓不要再发了”,是指把菩萨一类的神像,搬到竞选现场,当着选民的面下跪,对天发誓“若违背竞选诺言,必绝子绝孙”。“鞭炮跟喇叭不要再吵了”,“是指宣传车高分贝喇叭放送的喧嚣、候选人现身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巨响,所制造的噪音公害”。本来,无论是选地方官还是“中央官”,均应由候选人拜托大家投信任票,可全诗颠倒主客关系,反过来写老百姓一再拜托参选人不要做这做那,这便造成强烈的反讽效果。乍看起来,此诗调子不高亢,批判火力不足,但从最后一句否定这场不美丽的选举看,作者是柔中有刚,绵里藏针。
“选举文学”是政治文学的一大重镇。在强人不再、老贼下台的时代,在金权主义泛滥的日子里,张大春等人的小说铭刻竞选给社会带来的各种乱像,给老百姓带来的各种灾难,有时还透露出不和谐的政治信息。《拜托》所体现的则是诗人不与当局合作:不但不参加选举,而且对劣质的选举文化极尽讽刺之能事。
余光中对选举歪风的讽刺还有《敬礼,木棉树》。1992年4月,高雄市选市花,木棉以16000多票压倒群芳而当选。落选的花伴包括玉叶金花(13000多票),木兰(13000多票),马樱丹(11000多票),红仙丹(10000多票),黄槐(8800多票)。余光中说:“这真是一次干干净净的竞选,没有意气,没有迷信,更没有贿赂,令人高兴。木棉素有英雄木的美名,不但高大雄伟,合于‘高雄’的标准,而且其为形状,树干立场正直,树枝姿态朗爽,花葩颜色鲜明,肝胆照人,从树顶到树根,没有一寸不可以公开。这种民选的市花才能真正地为民代表,值得我国的民意代表奉为典范。”原诗如下:
这才是美丽的选举
不骂对手,不斩鸡头
要比就比各自的本色
红仙丹与马樱丹
黄槐与木兰
把路人引诱过来
不是红苞,是红葩
你最生动的竞选演说
是一路烧过去
满树的火花
千万拜美的信徒
选你豪放的形象
来激发南方的大港
接受我们注目礼吧
堂堂的英雄树
开头说的“美丽的选举”,便是指高雄选市花这件事。“红苞”系双关语,既指花苞,又指贿选时送的“红包”。“豪放的形象”,指又名英雄树的木棉树。“南方的大港”,指台湾南部的高雄。作者希望台湾的选举没有污染,都是一派君子风度、无你争我斗的现象。可台湾的民主从1987年解除戒严算起,只有短短的19年。充满缺陷,存在卑鄙、血腥现象,是意料中的事。无论是民进党还是早先执政的国民党,“美丽的选举”的出现均属乌托邦的幻想。即使这样,诗人对“美丽的选举”的呼唤,在消除“不美丽选举”的污浊方面,仍有一定的积极作用。
余光中虽是资深的书呆子,但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对世界和台湾本土的重大事件,十分关注。他还有一首《慰一位落选人》。不过,该诗写的是1976年的美国总统大选,所慰的对象是竞选失败者福特,这里就不评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