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纪弦初组现代诗社,“领导新诗再革命,推行新诗现代化”之类的口号喊得震天价响,吸引了不少诗人,当时的台湾诗坛参加者几乎有三分之二。
也是从中国大陆去台的资深诗人覃子豪对纪弦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便和另一位元老级诗人钟
鼎文到台北厦门街去看文坛新秀余光中,言谈之中表示要另组诗社和纪弦抗衡。1954年初春的一个晚上,覃子豪、钟鼎文、邓禹平、余光中等人在夏菁家里聚餐。他们边吃边议,对当下诗坛的走向和各人的诗学观互相交换了看法,事后决定成立一个不拘形式的沙龙式雅集诗社。颇富诗人气质的覃子豪,认为既然是结社就必须有一个基本信条,希望大家能采纳他的主张。对理论冷感的钟鼎文、富于幽默感的邓禹平、一听主义就头痛的夏菁,均不赞成覃子豪的意见,认为诗社固然有志同道合之意,但不一定要打旗称派。新组的诗社应是松散的团体:不发宣言,不选社长,不设组织章程。这不等于说,社员之间没有较一致的看法,他们都反对纪弦提出的“新诗乃横的移植”和“打倒抒情”的主张,对放逐散文而用散文为诗之工具,也有不同的看法。基于这一点,他们有别于激进的现代派,而成了温和的现代主义组织。
关于诗社的名字,余光中等人苦苦思索了多时均没有结果。一次在台北中山堂的露天茶座里,大家一边品茶,一边谈诗。正当彼此传阅诗作时,覃子豪突然望了望天上的星空,灵机一动说:“就叫蓝星行吗?”大家觉得这个名字有一股诗意,至于它像征着什么,也来不及研讨,便很快举手通过了。当时除钟鼎文、覃子豪外,各人写诗才起步,大家写得多而认真,均希望通过沙龙的形式互相传阅,互相激励。余光中觉得“那真是一个天真而且可爱的时期,也许幼稚些,可是并不空虚。”
在成立诗社时,夏菁曾想请蓉子参加,后来她有事未能成为发起人。诗社正式开张后,这位美女诗人的加入给这些男诗人的聚会增添了绚丽的色彩,另有好逞幻想的吴望尧和善作思辨的黄用的加盟,壮大了蓝星的阵容。在后来保卫现代诗的论战中,黄用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纪弦组社的刺激下,南部的军旅诗人张默、洛夫也于1954年另组创世纪诗社,并亮出“新民族诗型”的口号。这个诗社另张新帜,除要扬弃当时像翻译文的诗作外,更重要的是为了与纪弦对垒。既然创世纪和蓝星都不服现代派,故蓝星决定“联创抗现”:
一是分化“现代派”,如罗门投“蓝”弃“现”时,就在《蓝星诗选》上发表文章,申明他加入蓝星的理由,余光中将这种行为戏之为“向纪弦掷出一只铁手套”。
二是“蓝星诗奖”除颁给同仁黄用、吴望尧外,也颁给创世纪的痖弦,以便争取别的盟友一道向现代派“出击”。当时覃子豪和余光中均为这种“联创抗现”政策的实施沾沾自喜。
1954—1964年,由于蓝星同仁还没有出国,人力财力较为雄厚,尤其是彼此均保持着年轻人的朝气与冲劲,故蓝星除拥有周刊、季刊、诗页等各类型诗刊外,还经常举办各种诗奖和朗诵活动,同仁又接连出版诗集,这是蓝星的全盛时期,余光中称其为“小小的盛唐”。当时,一些创作力旺盛的诗友,常在余宅即厦门街113巷聚会到深夜。聊天的话题天南地北,但均离不开诗,正所谓“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在沟壑”!诗人爱冲动,说话不喜欢转弯抹角,其中以批评家的锋芒和青年人的冲劲著称的黄用,在他的周围聚集了一小批少壮派,与他过从甚密的不仅有亲近蓝星的叶珊,还有创世纪的洛夫。
黄用参加蓝星诗社伊始,就看不惯阵容欠整齐的“诗风”,对领头人覃子豪的外语水平和诗学见解有些不屑一顾,后来黄用对覃子豪的不敬表面化,以前辈自居的覃子豪觉得这位年轻人太狂妄,因而蓝星“内讧”是迟早的事。这种不迷人的场面到黄用“拉拢”痖弦、洛夫、叶珊、琼虹结成“五人帮”,后又邀余光中加盟而达到白热化,可余光中舍不得离开密友夏菁,同时也不愿与交情甚笃的吴望尧分手,黄用设计的“五人帮”便从此杳如黄鹤。
1963年,覃子豪去世。蓝星的中坚人物黄用和吴望尧也先后告别了缪斯,蓝星的发展便进入后半期。这时期支撑蓝星局面的主要有罗门、向明、周梦蝶、张健、蓉子、琼虹,而余光中取代了覃子豪,成了新的掌门人。
1963年至1966年,即余光中在美国两年期间,岛内的社友除举办过蓝星成立10周年的社庆外,诗社的活动基本上陷入了停顿状态,但蓝星并没有因此降下半旗。1987年,蓝星成立32周年策划了庆祝活动,同时出版蓝星诗选《星空无限蓝》。余光中在为此诗选写序时,曾标出该诗社的四大特色:不划界限、不呼口号、不相标榜、不争权位。这“低调”的四不主义,看似消极,实为自许和自勉。正是这“四不”,造成诗坛对蓝星这样的评价:“蓝星中个人成就往往掩盖诗社的光辉。”其实,蓝星的个人成就拔尖的只有覃子豪、余光中、周梦蝶、罗门、蓉子等数位,其同仁对这“四不”也没有充分修炼好。他们之间较少互相标榜,但时有互为攻击的现象出现,如近年向明与罗门的“对骂”,是尽人皆知的事。
1992年,九歌出版社不再资助蓝星,蓝星便形成只有招碑而没有营业的状况,同时留下蓝星还能否在中国台湾诗坛继续闪光也是一个问题。六年后的1999年3月,《蓝星》季刊又奇迹般起死回生,由淡江大学中文系复办。这不是老刊物“借尸还魂”,而是“借腹生子”,借中文系的财力、人力,让诗刊走进校园。作为《蓝星》发行人的余光中,写了卷首语《淡蓝为美》,其中云:
一份诗刊,甚至一个诗社,如果办得认真,十年也就够了。诗人和艺术家最宜发挥个性,所以应戒“党性”。诗社不比政党,切忌成为“百年老店”。诗人不是家人,不必“长相左右”。一个诗社维持几十年,很容易沦为帮派,党同伐异,少有宁日。所以现代诗史若是还困在当年所谓的“三大诗社”的格局里,像说《三国演义》那样,就太把缪斯政治化了,读来未免粗糙无趣。倒是十几年来的年度诗选,编辑委员来自各家各派,选诗只以艺术为标准,根本不考虑什么诗社的背景,颇有“欧盟”的气象。
这里取的仍然是低姿态。可惜的是淡江大学的《蓝星诗学》2004年又停刊——如此停停复复,复复停停,蓝星已有晚唐的兴叹,所谓“星空无限蓝”已成为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