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嫔哈哈冷笑,蜡黄的脸上泛起两抹不正常的红晕:“当初在十里亭上,我留下一首咏春诗,我写完就放在桌上,没想到被皇上捡到了。当时你与我同游,你说手帕丢了又返回去捡,就是那时你碰到了皇上,皇上夸你才情好,又被你柔弱迷惑了,咳咳…”
她边说边咳,咳得连眼泪都滚落下来:“好你个慕容芙,你骗了我那么久,骗了皇上那么久…你后来与皇上互通书信,好几首情诗都是拿来叫我代笔。你我进宫后,你怕皇上知道这陈年旧事,就故意与我为难,可是你明知我不屑与你争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我的孩子…那天就是你故意把皇上叫去你的宫中,然后瞒着皇上眼睁睁看着我小产…”
她已经说不下去,“呕”地一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来,血喷在地上,犹如绽开一朵血色的梅花。
雅婕妤惊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小腹,脸色如土,簌簌颤抖:“聂姐姐…我…”
聂无双心中大惊,连忙扶住她,怒道:“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你愿意再重蹈玉姐姐的覆辙吗?不要慌!”
这一声怒喝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令雅婕妤怔了怔,她深吸两口气,颤抖地道:“是,我不怕…”
玉嫔已经似陷入魔怔中,她唇边一缕血线蜿蜒而下,状似厉鬼,她哈哈笑道:“我姚思丝自负清高,入宫前后唯一交过两个姐妹,一就是你慕容芙,还有一个就是王晴宁,你们如今一个是云妃,一个是淑妃,你们两人对得起我吗?…”
云妃被她的样子吓得连连倒退几步。聂无双心下酸楚。她就觉得玉嫔心中藏着许多事不肯说,如今被云妃一逼,原来竟是这样不堪辛酸的往事。结义金兰的姐妹,一位利用她,陷害她;一位袖手旁观,置之不理。难怪玉嫔病后性情大变,对人犀利冷苛,原来是一颗真心已被伤得千疮百孔。
她扶住玉嫔,柔声劝道:“玉姐姐不要说了。”
玉嫔茫然回头,脸色已煞白如雪,她喃喃地道:“她们要这样逼我于死地,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
聂无双美眸看向面如死灰的云妃:“为的不过是那荣华富贵,滔天的权势!”
云妃被聂无双嘲弄的目光刺得回过神来,她一把甩开扶着她的宫女,厉声道:“来人!给本宫掌嘴!竟然敢污蔑本宫!…”
她说完,宫人犹豫上前:“要…要掌嘴谁?”
“当然是这位红口白牙的玉嫔娘娘!”云妃眼中掠过阴沉的杀气:“她刚才污蔑本宫,不能轻饶!”
“是!”宫人应声上前,聂无双大惊,连忙挡在玉嫔跟前,怒道:“云妃娘娘真的要动私刑吗?”
云妃森森地笑了笑:“掌嘴可不是私刑,这是给目无主上的人一个教训!”
宫人上前几步,低声道:“得罪了!”说着,要对玉嫔的脸扇下。
聂无双猛地捏住他的手,怒喝:“玉嫔娘娘你也敢打!”
宫人在她犀利的目光中不由低下头,唯唯若若不敢应声。云妃气得连连叫道:“反了!聂无双,你以为皇上宠爱你,本宫就不敢动你吗?!”
聂无双冷笑着看着她:“臣妾不敢。云妃娘娘如今有龙嗣在身,想必更是高人一等。”
她说破了云妃心中的依仗,令云妃气得再无所顾忌:“来人,聂无双是谋害本宫的同谋!给本宫押起来打!”
宫人面面相觑,还想再犹豫,云妃上前一人扇了一个耳光,向来自诩气质翩翩的她已经毫无风度可言:“给本宫狠狠地押着打!”
宫人不敢再违背,一把拖起聂无双压在行刑的凳上。聂无双在宫人的拉扯中笑得诡异:“云妃娘娘,您会后悔的!”
“打!”云妃被愤怒烧了理智,尖叫道。
“啪啪!”地竹杖落在身上,聂无双痛得浑身抽搐了一下,不得不咬紧了牙才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夏兰与茗秋一见急得扑上前,惊叫道:“娘娘!娘娘!…”
庭中乱成一团,雅婕妤扶着摇摇欲坠的玉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猛地抬头,看见云妃一双怨毒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腹,吓得连连后退。
云妃一步步走近,笑得狰狞:“你怎么也配怀上龙种,皇上只爱我一个人…”
“你疯了!…”雅婕妤惊叫出声。
正在这时,“住手!”一声怒喝,虚掩的宫门涌来一群明晃晃的大内侍卫,宫女内侍垂首低头鱼贯而入,当那一抹明黄出现在宫门处的时候,聂无双心头一松,低声笑道:“皇上你终于来了…”
一双结实的臂膀抱着她,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冰冷:“是谁给你们胆子,杖责宫妃的?!”
底下哭喊声一片。“砰!”地一声巨响,聂无双彻底清醒过来,在他怀中看去,只见底下乌压压跪了一地。冷凝的气氛令她都不安稳,从她这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犹如乌云压城一般的侧脸。而在他手下,一张椅子已经被他拍得支离破碎。
传言天子盛怒,流血千里。聂无双感觉到底下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皇后颤巍巍道:“皇上息怒,臣妾治理后宫不善,请皇上降罪!”
聂无双叹息一声,从他怀中挣扎下来,忍痛跪下:“皇上息怒。皇上身系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万万不可怒而伤身。”
萧凤溟看着她痛得浑身颤抖,伏跪在地上犹如被风雨吹打零落的蝴蝶,心中一软,扶她起身:“你…身上痛么?”
聂无双抬头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臣妾不痛…皇上还是看看玉嫔娘娘吧,她刚才吐了血。”
萧凤溟面上一惊,连忙看向早已面无血色的玉嫔。玉嫔看着他,恍惚一笑:“皇上…”
她喃喃念了一句诗,声音那么轻,但是却令萧凤溟脸色一变,不由失声道:“这是…”
玉嫔冷笑着看着一旁已经只能由宫人扶着才不至于倒地的云妃:“当初十里亭上,写诗的女子不是她慕容芙,而是我姚思丝,那张素笺上还有一朵粉色的梅花,是臣妾的乳名,梅儿…”
她看着萧凤溟,笑得令人不忍辍睹:“三四年来,皇上被她蒙在鼓里那么久,居然不知道皇上爱错了人…”
“皇上,不是的!”云妃惊叫起来,鬓发散落在肩头,她惊慌的样子似极了被困绝境的兽:“皇上,你不可以相信她,她…她…”
“慕容芙,你还敢狡辩吗?还是你要我再说出你欺君的证据?”玉嫔步步紧逼。
萧凤溟摆了摆手,俊颜上露出聂无双从未见过的灰心失望:“来人!押云妃回明芙宫,云妃私刑宫人,德行皆失,即日起贬为充媛,因怀龙嗣,一应份例照旧,生产之后,迁出明芙宫,移居月岫宫。没有圣旨不得召见。”
一锤定音,云妃呆呆瘫软在地上,半天无法回神。
皇后站起身来,端庄的面上露出威严:“来人!还没听见皇上说的吗?把云妃押回去!”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聂无双,提醒萧凤溟:“皇上,还是先叫太医来看看玉嫔与聂婕妤吧,还有雅婕妤她也受了惊吓。”
萧凤溟看了一眼聂无双,温和扶起她来,现在的他已经收敛了怒意:“即日起,玉嫔封为玉妃,聂婕妤为修仪,赐封号为…”他看向她煞白的脸色,忽地顿了顿。
聂无双今日一色碧色长裙,将她窈窕的身材包裹得如荷塘中的一支脱俗的青莲,忽地想起当初赠她那只罕见的青莲,原来在他心中,错把山石当碧玉,错把凤仙当青莲。对眼前值得珍惜的玉嫔与她都不曾真心对待。
他慢慢地道:“赐封号‘莲’。”
聂无双看着他纯黑的深眸,拉着玉嫔拜下:“臣妾谢皇上隆恩。”
云妃彻底失宠。整个后宫对这事无一不议论纷纷,聂无双受的只不过是皮外伤,擦点伤药,外加热敷,不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雅婕妤受了惊吓,好在尚年轻,太医开了几幅安神定惊的安胎药就见好了。只有玉嫔缠绵病榻,几日来毫无起色。
聂无双身上的伤好了以后叫来晏太医问话,晏太医叹了一口气:“如今玉妃娘娘气急攻心,呕血已经是大大损了心脉,再加上她心中恐怕…了无生意,这病实在是难。”
聂无双心中揪了揪,许久叹道:“晏太医尽量多多看顾吧。”
晏太医点了点头,面上带着惋惜:“这个自然,玉妃娘娘还在盛年,就这样…实在是苍天无眼。”
聂无双与他说了几句,这才令他退下。
杨直上前:“娘娘此次因祸得福,只是这终究是冒险,不可再有下一次了。”聂无双看着他平静清秀的脸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不是因为自己可以得利,而是因为心。”
杨直摇了摇头,正要退下,聂无双忽然问道:“云妃所谓有人谋害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直想了想:“回娘娘的话,奴婢知道的是云妃拿住了一位在送补品途中要倒入红花粉的小内侍,那小内侍供认是紫薇宫的雅婕妤指使。”
聂无双皱起秀眉:“雅婕妤不敢此时犯这事,要不就是有人栽赃,要不就是云妃自编自演的一出戏。那小内侍现在在哪里?”
杨直顿了顿,淡淡回答:“在供认罪行的时候已经咬舌自尽了。”
“认罪?”聂无双失声问道:“什么认罪?向宫正司认罪吗?”如果那小内侍在认罪之后自杀,雅婕妤就算浑身长了嘴都辩解不清自己的清白。
杨直道:“自然不是。那小内侍是在向云妃认罪之后,趁其云妃兴师动众去紫薇宫的时候自尽。依奴婢之见,恐怕这是别人给云妃设下的一个圈套。如今云妃欺君在前,责打宫妃在后,就算她有千百个理由,宫正司也不会采信她,更何况云妃的证据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
聂无双听了始觉得心中发寒,那么拙劣的一个圈套,却算准了云妃恃宠而娇的性子又连消带打了算计了雅婕妤,所谓河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才是这一场闹剧中最得利者?
她细细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是宫中哪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而那死了的小内侍,也永远注定查不出他背后的真正主人。在宫中,永远有那么多莫名其妙获罪的宫人,也有永远有那么多背负着秘密死去的人,他们永远不会被人所记住,一席破席,丢入乱葬岗中,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早就有人选可以顶上,他们的存在犹如沧海一粟,就算消失也起不了任何涟漪,这便是后宫真正的可怕之处。
聂无双皱了秀眉道:“罢了。叫宫中的人谨言慎行,不要让人拿了把柄。”
“是。”杨直退下。殿中又恢复了寂静。铜兽鼎中轻烟袅袅,薄暮的光透过宽大的窗棂,打在似水光滑的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初秋的天气依然十分炎热,但是这殿中却已有了森然的冷意。
聂无双看着光影在地上跳跃,这才惶然察觉已是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