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家们发现巴菲特从不避讳公开承认错误,因为他个人在公司持有大量股份,所以他不用担心被解雇。的确是这样。通过树立率真的形象,巴菲特已经悄悄地创造了一种报告管理的新方法。因为巴菲特相信,坦率的品质会令管理层至少与股东一样受益。他说:“在公众场合误导他人的CEO,私底下也会误导自己。”15这一点巴菲特归功于芒格,是芒格让他懂得了,学习他人的失败教训也具有价值,而不仅仅是学习他人的成功。
惯性驱使
如果管理层面对失误可以获得智慧和信任,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年报只是鼓吹成功?如果资本配置的逻辑如此简单,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资本被胡乱分配?据巴菲特观察,答案是有种看不见的力量使然,这种力量就是“惯性”。公司管理层通常具有一种旅鼠般的、模仿他人的倾向,即使是愚蠢或不理性的行为。
学生们在学校里被教育说,有经验的管理层诚实、有智慧,能做出理性的商业决策。但当他们进入现实的世界,会吃惊地发现,“当惯性驱使来临时,理性经常枯萎。”16
巴菲特相信惯性驱使来自几种令人不安的情况:“一,(组织机构)拒绝改变当前的方向;二,闲不住,仅仅为了填满时间,通过新项目或并购消化手中的现金;三,满足领导者的愿望,无论其多么愚蠢,下属都会准备好新项目的可行性报告;四,同行的行为,同行们是否扩张、收购、制定管理层薪酬计划等,都会引起没头脑的模仿。”17
巴菲特很早就学到了这一课。1967年伯克希尔收购了国民赔偿保险公司,它的头儿杰克·林沃尔特做了个看似倔强的举动。当大多数保险公司销售那些低回报,甚至可能是亏损的产品——定期保证保单时,林沃尔特决定避开这个市场,拒绝销售新的保单。巴菲特意识到林沃尔特的决策是明智的,今天,伯克希尔旗下的所有保险公司仍然遵循一个原则:正确与否并不仅仅因为大家都这么做。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惯性驱使?答案是:人性。大多数管理者不愿意看起来太愚蠢,例如,如果你报出的是季度亏损,而同行们报出季度盈利,这是不是看起来太突兀了,即使大家都像没头脑的旅鼠,不停行军直至集体入海自戕,如果你不跟着大家一起,好像还是很令人尴尬。
做出非常规的决策或转换方向是非常不容易的。如果一个策略能产生长期的良好回报,一个具有良好沟通能力的管理者,应该能够说服股东们接受短期的亏损,并促成公司转型。无力抗拒惯性驱使,常常因为公司股东不愿接受基本面变化的事实。即便管理者认为公司需要改造,计划实施仍然很困难。因此,很多人宁愿购买新的公司,也不愿直面现有的问题。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巴菲特列出了三个最有影响的因素:
(1)大多数管理者无法控制自己做事的欲望。这种多动症在商业活动中,经常以收购作为宣泄出口。
(2)大多数管理者不停地与同业,甚至不同行业的企业,比较销售额、利润、管理层薪酬计划,这也导致公司的多动症。
(3)大多数管理者容易高估自己的能力,就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能吃几碗干饭。
另一常见的问题是糟糕的资本配置水平。CEO们经常在公司内越俎代庖,将手伸到行政、工程、市场或生产等部门,他们在资本配置方面经验非常有限,却越过专业人员、咨询顾问或投行专家,不可避免地导致决策过程的惯性驱使。巴菲特指出,如果一位CEO想收购一个具有15%投资回报率的项目,其部下回呈的可行性报告一定会成功地论证该项目的回报率为15.1%。
惯性驱使的最后一个原因是盲目模仿。D公司的CEO对自己说:“如果A公司、B公司、C公司都在做同样的事情,那一定是正确的。”
巴菲特指出,他们的失败,不是因为受贿或愚蠢,而是因为迫切的惯性使得注定的行为难以抗拒。在一群学生面前,巴菲特展示了37个失败的投资银行,它们都有一些擅长的优势,他在那些优势之处打上勾,这些公司都由勤奋的人领导,他们都具有高智商,都具有强烈的进取心,但他们都失败了。他严肃地问:“你们想想,他们为什么会得到失败的下场?让我来告诉你们——原因就是对他人的盲目模仿。”18
管理层测试
巴菲特是第一个用这些尺度评估管理层的人——理性、坦率、独立思考——这些比评估财务指标还难,原因很简单,人比数字复杂得多。
的确,有很多分析师相信由于评估人类的行为更模糊和不精确,我们没有任何信心对管理进行估值,因此是无用的。另一些人认为管理层的估值,已经完全通过公司的表现反映出来——包括销售、利润率、净资产回报率——没有必要进行其他评估了。两方的意见都有其合理性,但我的观点是,两个都没有颠覆原本的前提。花时间评估管理层的原因,是它能发出早期预警。如果你能仔细观察管理层的言行,你会早于公司财报和股票行情,估算出公司团队的价值,发现线索。这样做耗时耗力,很多人懒得做,但因此他们损失,而你受益。
如何获得更多的信息,巴菲特提供了一些小窍门:回顾过去几年的年报,尤其是仔细阅读公司管理层言及未来的策略。然后,比照今天的结果,看看原来的计划实现了多少?比照公司过去的策略和今天的策略,看看有何不同?看看他们的思想如何变化?巴菲特也建议将公司年报与同行其他公司年报比较。即使两家公司并不完全相同,但相关的比照总能有所启发。
值得指出的是,管理层质量本身并不足以吸引巴菲特的兴趣。无论多么印象深刻的管理层,巴菲特都不会将其作为唯一的考虑因素,因为他知道有一点更为重要,就是即便再聪明、再能干的管理层也难以拯救一个陷入困境的公司。巴菲特有幸与全美最优秀的管理者共事,包括大都会/ABC的汤姆·墨菲和丹·伯克、可口可乐的罗伯托·戈伊苏埃塔和唐纳德·基奥、富国银行的卡尔·赖卡特。然后,他迅速指出:“如果你将这些人放在制造马鞭的公司里,公司绝不会有太多改变。19即使是派最优秀的管理者去拯救一个状况欠佳的坏企业,这个企业也难以起死回生。”20
财务准则
巴菲特用来衡量管理水平和财务表现的准则,根植于一些典型的巴菲特式原则。例如,他注意到公司的利润并不像行星围绕太阳运行般准确,所以不太看重某个单年度表现,取而代之的,他看重五年的平均表现。对于采用会计戏法,产生令人印象深刻的年终数字、粉饰业绩的做法也往往让他失去耐心。他采用的原则如下:
(1)重视净资产回报率,而不是每股盈利;
(2)计算真正的“股东盈余”;
(3)寻找高利润率的企业;
(4)企业每留存一美元,必须至少产生一美元的市值。
净资产回报率
习惯而言,分析师们通常以每股盈利(EPS)来衡量一个公司的年度表现。是否过去一年EPS有所上升?是否超越预期?是否高到可以吹牛?
巴菲特将EPS视为一个过滤嘴,因为大多数公司都会留存上一年度的部分公司盈余,这样公司净资产就增大了,没有必要为增加的EPS兴奋。比如一家公司的留存利润增厚了公司10%的净资产,然后其EPS也提升了10%,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他解释说,这样做与将银行存款产生的利息转存起来,再产生利息没有什么两样。衡量公司的年度表现,巴菲特倾向于使用净资产回报率这个指标——就是盈利除以股东权益。
使用这个指标,我们需要做一些调整。
首先,所持有的证券以成本计算而不是以市价计算,因为在特定的企业里,市值作为整体,可能对于股东权益回报有着重大的影响。例如,某年股市大涨特涨,如果以市价入账,一个企业的净值就会大升,持股市值上涨会增大分母,从而掩盖杰出公司的运营。反之,股市大跌会减少股东权益,这会显得平庸的运营看起来也不错。
其次,我们要剔除非经常性项目影响这个比率的分子。巴菲特会排除所有资本损益,以及那些可能提高或降低运营盈利的非经常性项目,他会剔除这些特别的年度表现,因为他想知道真正使用资本创造的回报到底如何。他说,这是判断管理层财务表现的最好的单一指标。
此外,巴菲特相信,一个好企业应该在没有负债或极少负债的情况下,也能产生良好的回报。他知道有些企业通过提高资产负债率,来提高净资产回报率,但他不喜欢,“好的企业或好的投资,应该在没有财务杠杆的情况下,也能产生令人满意的回报。”21他说。此外,高杠杆企业在经济放缓之时,往往很脆弱。巴菲特宁愿在财务质量上犯错,也不愿意拿伯克希尔股东的利益去冒高负债的险。
尽管态度保守,巴菲特对于债务却没有恐惧症。实际上,他宁愿在不急于用钱时准备好资金,而不是临时急急忙忙到处举债。他注意到,如果进行有利可图的收购时,正好有相应的资金可用,那将是完美时刻,但经验显示现实情况往往相反。便宜的资金会迫使资产价格升高,紧缩的银根和高利率提升负债的成本,也令资产价格走低。在诱人的价格出现时,资金的高成本(高利率)会降低机会的吸引力。出于这个原因,巴菲特说,公司应该分开管理资产和负债。
这种先借后用的哲学会有损短期利益,不过,只有未来投资回报能覆盖负债成本时,巴菲特才会这么干。这其中还有一个考虑,因为诱人的商业机会并不经常出现,巴菲特打算时刻做好准备,他说:“如果你想射中罕有的、快速移动的大象,你必须时刻带着猎枪。”22
巴菲特没有特别说明什么样的负债水平对于一个企业合适或不合适,这很容易理解:不同的企业会有不同的负债水平,需要根据它们各自的现金流状况。巴菲特明确的是,一家优秀的企业应该在没有负债的情况下,也能创造良好的回报。那些依靠高杠杆负债而产生高回报的企业令人担心。
股东盈余
“首先需要明白,”巴菲特说,“并非所有的盈利都是平等创造的。”23相对于利润而言,重资产型企业财报中所提供的利润指标常常是虚的,因为这类企业会被通货膨胀悄悄侵蚀,它们的盈利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并不真实。因此,只有分析师们能估算出公司预期的现金流,会计盈余才有意义。
但是,巴菲特警告,现金流也不是一个完美的评估价值的工具。实际上,它经常误导投资者。对于评估初期需要大量投资而后期支出少的企业类型,例如房地产开发、气田、电缆公司等,现金流是个合适的评估方法。另一些行业,例如要求持续资本支出的制造业,则不能用现金流指标来准确估值。
一家公司的现金流习惯上被定义为税后净利润,加上折旧、损耗、摊销,以及其他非现金费用。巴菲特解释说,这个定义的问题在于,它遗漏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资本支出。一家公司需要将多少当年利润再投入新设备、工厂改进,才能维持其市场竞争地位?根据巴菲特的观察,绝大多数美国公司的资本支出几乎等同于它们的折旧。他说,你可以将资本支出递延一年或更久,但长期而言,如果你不进行资本支出,公司竞争力将下滑。这些资本支出就像人工费用和水电成本一样不可或缺。
现金流数字在杠杆收购盛行的时代极受重视,因为有人愿意基于公司的现金流估算,支付高昂的收购价格。巴菲特相信,现金流的数字“经常被资本市场中,那些倒买倒卖企业的PE投行们所使用,他们用这个指标判断那些无法判断的对象,买那些卖不出去的东西。当盈利不足以覆盖一个垃圾债券的利率,或不足以推高估值的时候,使用现金流是最方便的。”24但巴菲特警告,你不能仅仅关注现金流,除非你愿意减去必要的资本支出项目。
相对于现金流,巴菲特更喜欢使用“股东盈余”——一家公司的净利润,加上折旧、损耗、摊销,减去资本支出和其他必需的营运资本。但巴菲特承认,股东盈余这项指标无法提供很多分析师需要的精确数字。计算未来的资本支出经常只能预估,他引用凯恩斯的名言:“宁要模糊的正确,不要精确的错误。”
利润率
像菲利普·费雪一样,巴菲特注意到,如果管理层不能通过销售产生利润,伟大的企业也会变成糟糕的投资。提升盈利能力并没有什么大秘密:就是控制成本。根据他的经验,高成本运作的经理人会继续增加开销,而低成本运作的经理人总会发现节俭之道。
对于那些允许成本升高的经理人,巴菲特没有耐心。这样的经理人经常会启动重组计划,令成本追随销售同步上升。每次看到一家公司宣布削减成本的计划时,他都知道管理层并未弄清对于公司股东而言,削减成本意味着什么。“真正优秀的经理人不会在早上醒来说:我今天要削减成本。就像他醒来后不会专门想着需要呼吸一样。”巴菲特如是说。25
巴菲特列出与他共事的那些最优秀的管理者,包括富国银行的卡尔·赖卡特和保罗·黑曾,大都会公司的汤姆·墨菲和丹·伯克,他们总是大力削减不必要的开支。这两个管理团队“痛恨乱花钱”,即便在利润屡创新高的情况下,他们仍然大力遏制成本就像过紧日子一样。26
巴菲特自己在控制成本方面也身体力行,他懂得任何企业的员工规模与每一美元销售的对应关系都存在着一个合适的成本比例。对于伯克希尔的利润率,他非常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