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起了风,说不定会下雨,我怕无敌着凉!”
我从Double怀里接过熟睡中的无敌——似乎她身上还有一种好闻的香波味道,我说了声再见,便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楼道里没有灯,黑夜恣意地流淌。这时候,房门从我身后轻轻打开,一束光钻了出来,将黑暗劈成两截。
“要不要带把伞?”
我转身望向Double,她穿着素白的睡衣伫立在门外,被身后的白炽灯打磨得清新又朦胧,好像我在自己书页里偶然翻出的一封情书。
“不了,谢了!”我轻快地合上书页,继续将情书尘封。
门关了起来,黑暗中,无敌迅速起身,伏在我的肩头。
“干吗不喝杯咖啡再走?我那装睡都白瞎了!”
我问:“无敌,你想你妈吗?”
无敌说:“干嘛要告诉你?”
我问:“要是爸爸再找一个人呢?”
无敌说:“那是你自己的事,甭问我!对了,老爸,我想吃个新奥尔良烤翅!”
我说:“好吧!”
无敌说:“那我趴这儿再睡会儿!”
楼道外面的风很大,广玉兰肥厚的树叶哗啦啦地,像有人在鼓掌喝彩似的。
我想起了亨利?米勒的话,他说:“每一个冰冻的心灵深处都有一两滴爱,恰好足够你去喂小鸟。”我觉得,此刻我怀里的这只小鸟,温暖得快要把我融化了。
14
回到家,讲完婉达?差格的《一百万只猫》的绘本后,无敌终于睡着了。
午夜也仿佛一个熟睡的婴儿似的,寂静得悄无声息。卧室墙壁上高挂着石英钟,时光仿佛从表盘的裂缝中探出触角,滴答,滴答——只有秒针与我同在。
那条裂缝出生时我还和吴茵茵生活在一起,而苏无敌只有两岁零两个月。
那一天我正式告诉吴茵茵我决定辞职在家写作。这时我的第一本小说刚刚出版不久,已经认识了我命中的贵人三炮,三炮让我把小说改编成剧本卖给了一家影视公司,拿到版税的第二天,我正式向学校提出了辞职。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不是那种“老子熬了这么久,终于出头了”的感觉,而是“这个世界糟透了,终于能按自己方式活下去了”。
这之前,我曾经写了几十篇的短篇小说,当然三三两两也有发表过,最终我下定决心要搞一个大工程,折腾一部三十万字的长篇出来。吴茵茵那时候正在坐月子,她建议我写一篇“奶爸日志”式的小说,以男性的视角,写伺候月子、照顾宝宝的故事和感悟。我尝试着写了起来,每写一章,吴茵茵就转贴在55BBS上,后来我的这篇娘炮文在55这个败家网站上风生水起,点击量破了百万,终于有出版社跟我联系,出版了全本小说。
这么算起来,在三炮成为我正式的贵人之前,吴茵茵才是我人生的航标。可惜,她只是送我出航,这之后,我的人生就完全迷失在沧浪水上了。
“我的辞职报告学院已经批示了!”
“你玩玩票也就算了,不务正业也算了,谁知道刚出了点儿成绩就翘尾巴了,辞职回家全职写作,你脑子是不是烧坏了啊?”
“我愿意!我他妈的受够了!”
“我也受够了!”
我和吴茵茵的争吵声把苏无敌从切水果的游戏中吸引过来,她忽然扯着嗓子叫道:“别吵了!”
我和吴茵茵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无敌这孩子的言语具有火炮效应,摧枯拉朽就在弹指之间,吴茵茵用手指着我说:“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我说:“我真的受够了,你爱咋地咋地吧!我就要辞职写作了!”
苏无敌蓦然地望向我和吴茵茵,表情极为冷漠地说了一句:“别吵了!我操你奶奶的!”
然后她跳上床,把手中的手机扔向半空。手机精准地砸在石英钟的表盘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
“我操你奶奶的!”
我一把将无敌扽到怀中,大声地责问她:“谁教你的?”
这时候,我的前丈母娘慢悠悠地踱进卧室,操着一口高贵的东斯拉夫腔说道:“我教的,东北都这么教育人!”
15
回忆有时候像个高明的扒手,他絮絮叨叨地跟你讲故事的同时,悄无声息地偷走了你的睡眠。
已经过了两点钟,我还是睡意全无。这时候,手机忽然亮了,我不怀好意地觉得是吴茵茵的求助电话,在手机发出第一声尖叫前按下了接听键。
是三炮,他翘着肥大的舌头说道:“呃,苏秦,干嘛呢?”
“编故事呢!”
“我这儿请象山影视城的一个剧组K歌呢,你有兴趣参加一下吗?”
半夜两点钟,我怎么放心把无敌一个人扔在家里?何况说是让我去K歌,其实就是让我去买一下单,这活儿三炮之前就让我接过。可是三炮是我命里的贵人,我完全不记恨他。
上一次,无敌入托,要进市区的重点幼儿园,我请三炮帮忙搭路子,三炮说,对方开口要六万,请客吃饭外加K歌估计还要一到两万。我那时离婚不久,稿酬基本都花在了房子上,就咬咬牙把车卖了。钱交给三炮,三炮找好关系,半夜让我过去付了K歌的小费。都折腾得差不多的时候,吴茵茵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老公已经在市里最好的幼儿园给无敌安排好了,让我甭瞎操心。
过后三炮居然把六万块钱还给了我,我说欠他一个人情。他说:“你也不容易,下次有机会再请我K一次就行。”最后他说:“真心感觉你活得很二逼。”
“行!我马上到!”
“夜色灵怡!快点儿啊,哥几个都候着您呢!”
我的大脑高速运转了一圈之后,还是决定要跑去买单。我穿好衣服,锁好了门窗,抄起钱包,出门就跳上一辆的士。没办法,三炮是我命中的贵人,我不能拒绝他,我只盼着无敌不要半夜忽然醒过来。
乌烟瘴气的包厢里,坐着几个导演和助理,当然小姐是少不了的,刚刚伺候好了客人,一个个就等着领了小费回家伺候床单了。我事先在半路的ATM取好了钱,当时司机问我是不是去医院救急,我说:“是救急,但不去医院,麻烦您以最快的速度开吧。”
三炮本来想向导演隆重推荐我一下,我忙着赶回去,错过了搭路子的好机会,因此觉得又欠了三炮一个人情。
谢天谢地,无敌一直睡得很熟,回到家还不到三点钟,我瘫在床上,居然毫不费力地睡去,说到底,是三炮给我的失眠买了单。
16
天亮后,无敌先起床做了早饭,麦片粥加煮鸡蛋,我们父女俩的最爱。
三炮又打来电话,问了我和曹芳菲的进展。
“本来夜里想问问你,看你挺急的——到底咋样啊?”
“她一直没提剧本的好坏,是不是她原本就不想找人合作啊?”
“哪有啊?她对你有点儿意思没?”
“没有!”
“你呢?”
“也没有!”
“这事儿要是能扯上点儿感情色彩就好办了,我看你还是得主动牺牲点儿色相!”
“少来吧!”
“哎,真的啊!我在记事本上记下了啊,下回我再找一个姐们儿,咱们直接开房去谈啊!”
“不用这么直接吧?”
“开一间带麻将桌的套房,完事了,我跟我那姐们儿先走,我会撺掇曹芳菲把本子定下来,这事儿我门儿清,剩下的活你门儿清!我真记本上了啊,你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啊!”
三炮说的记事本,其实是他随身携带的工作日志,他总会把重要的待办事项记录在自己的小本子上,一旦上了本子,说明这事就要被提到日程上来了!
“老爸,是谁?”
“罗伯伯!”
“切,死胖子!”
“嗯。”
“对了,老爸,昨天光想吃鸡翅的事了,有个重要情报忘了向你汇报。”
“什么情报?”
“Double老师好像要去香港,有人邀请她去玩的!”
“你怎么知道?”
“昨天她在讲电话,我听到的!”
“是吗?男的女的?”
“拿不准,声音中性,保不齐是个Gay!”
无敌的话像通了电流似的,插进了我的耳朵里,让我浑身一阵激灵。这孩子,鬼马天成,现在又到了性别意识萌动的年纪,实在太不好引导了。前几天,吴茵茵带她去看《北京遇上西雅图》,吴茵茵发现无敌已经看懂了海清演的那个角色其实是个同性恋,吴茵茵故意引导她说:“无敌啊,其实同性恋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需要对他们宽容!”
无敌反问说:“既然是正常的事情,为啥还要宽容?”
一句话,就把吴茵茵噎死在半道上。
因为想到三炮随时都有可能安排好套房的牌局,我想得事先安顿好无敌。
三炮手段门儿清,到时候真的整了什么进口的媚药出来,我和曹芳菲不幸中招,整夜不归就麻烦了。
17
我忐忑着拨通了吴茵茵的电话,试探性地问道:“小茵,你最近要是不忙,把女儿接出去玩几天行吗?”
吴茵茵犹豫了片刻,问:“你是出差还是安排到家里相亲?”
我说:“出差,谈一个剧本合作的事!”
吴茵茵说:“苏秦,又嘚瑟了吧!你不用特意告诉我干啥,你就说你出差就行了!”
我说:“你有空吗?接到外面玩几天,去哪儿都行,就是别带去见你那个款爷老公行吗?”
吴茵茵说:“我技术移民的手续马上就办好了,这几天要去美国考察。我没时间,你放爸妈那儿吧!”
我说:“你走了无敌怎么办?我不能一直骗她说你出国学习吧?”
吴茵茵说:“移了民,我也不一定要定居啊!说不定我会把无敌也接出去。”
我说:“你甭做梦,无敌这么大,你带过几天?”
吴茵茵说:“跟着你这辈子就成窝囊废了!”
我说:“你移哪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