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茵茵说:“西雅图!”这个声音很得意,说出来的感觉好像跟移民月球似的,跟移驾坤宁宫似的,跟移上天堂似的。
“哟!不错啊!Gay的国度,小三的乐园,海外生子的黑中介产业园??”
吴茵茵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我以为这事就此了结了。
为了避免苏无敌温故知新地掌握诸如那口“操你奶奶的!”战斗性词汇,我还是决定把无敌安顿在Double家。
18
我三荤三素地搭配着做了六菜一汤,总算凑足了一餐还算丰盛的晚饭。Double本来也想下厨帮忙的,被我婉拒了。无敌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她老爸大展身手的好机会,于是吵着让Double讲绘本故事。
齐活儿后,无敌拉着Double上桌检阅,无敌说:“我老爹手艺超赞的!”
我说:“在家里就简单一点儿了,Double请随意吧。”
无敌说:“你俩开瓶酒先吃着,我再看会儿书去!”
Double坐下来,我俩边吃边聊,气氛和谐得有点儿回光返照,好像是回到我和吴茵茵新婚燕尔的日子。
Double说:“没想到你还会烧菜!”
我说:“之前无敌妈上班非常忙??”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心理学说,男人在别的女人面前抱怨自己的太太,多少都有点儿要暧昧开局的意思。可惜我不是导演,如果我能指挥摄像机,这组画面里,我就来四组分镜的特写。
画面1给Double,她浅浅地微笑,青春逼人;画面2给我自己,我要传达一个尴尬的眼神;画面3给卧室石英钟表盘上的裂缝,暗示破镜难重圆;画面4我提议喝一杯,镜头定格在杯子碰撞的瞬间,有红酒飞溅出来,明眼人都知道,电影要传达一种新生的情感气息。
Double有意要打破沉默说道:“你还记得以前说过的菲茨杰拉德吗?两口子早饭面包加黄油还是果酱都是饶有兴致的写作题材。我觉得做菜也是创作的素材。”
我说:“你说菲茨杰拉德吗?他受他老婆影响挺大的。”
时隔不过一分钟,我再次提到了“老婆”这个扎眼的词。
Double马上接过我的话来:“是啊!他老婆泽尔达讲究排场、奢华,这给菲茨杰拉德带来很大的负担,让他入不敷出,不能安心写作。他后来不得去好莱坞写剧本维持生计。不过,菲茨杰拉德太苦了,他要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写成别人喜欢的,他骨子里看不起电影,认为这是俄国空想家贩卖陈腐观念的工具,只是些好莱坞的生意。为了剧本能适应电影的需要,他不得不改动自己小说的原意,这让他很痛苦,也让他的家庭鸡犬不宁!”
我说:“是啊,他后来终日酗酒,四十四岁就早早儿地死了,他老婆泽尔达也疯掉了。”
Double说:“看来一个作家找一个好老婆是多么的重要。”说到这里,她自顾自饮下一杯红酒,说道:“村上春树就幸运得多,他老婆很支持他的创作,也是他灵感的源泉。”Double说完,又饮下浅浅的一小口。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吴茵茵打来的。
吴茵茵问:“你的驾照年审了吗?没过期吧?”
我以为她是要拿去扣分,懒懒地回答:“没有,你要用吗?”
吴茵茵说:“周六下午我飞北京,然后直飞西雅图。我这次行李特别多,我们家那位现在国外,你能开我的车送我去机场吗?完事了,车你就先开着。”
我说:“几点?”
吴茵茵说:“六点五十五!”
我说:“成,我去送你!”
放下电话,我发现略带醉意的Double直勾勾地看着我,她面色桃红,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想主动搭话。
“是无敌妈打来的。”
懵懵懂懂中,我第三次提起前妻,这话极为不合时宜,仿佛Double在给我全力运功疗伤时,我不小心打出一个饱嗝儿来!
Double的微笑在我的尴尬中缓慢融化,接着她下意识地望了卧室里的石英钟一眼,然后端起酒杯,轻轻地撞了我的杯子,第三次自顾自饮下。
20
“你这什么破宝马,还不如咱家以前那辆福克斯,真难开!”
我望向吴茵茵那一张春风得意的脸,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咱家”那已是明日黄花了。假如她现在的老公也坐在车子上,我恐怕会转身望向他:“咱媳妇要走了,你以后要多照顾她!”我猜,车上的这两个人一定特想大嘴巴抽我,还有,包括我自己,我也特想为这句话抽自己。
现在唯一能跟吴茵茵说句“咱”的就剩“咱闺女”了,可是,我不会。
无敌和吴茵茵并排坐在后座上,一言不发。
到了机场,我让无敌和吴茵茵先进航站楼办手续,我停好车子,自己拎着大包小包赶过来。
吴茵茵的行李实在很多,我一时没抓紧,一只拉链袋子滚落下来,几个大硬皮本和一些证件散落在地上。我收起证件时,恍然发现吴茵茵的大学毕业证就夹在中间。
毕业证照片上的吴茵茵留着简短的发式,清新可人,正是我初见她时的模样。我忽然想起十个月前那个和她共度的夜晚,一时间眼眶无法控制地温润起来。
回去的路上,无敌仍旧一言不发,我试探性地问她,想不想去吃肯德基?
她不回答,自顾自地望向天空,眼神凌厉得吓人。
我接着问她是不是想去买几套新的绘本看,她仍专注于窗外,不声不响。
车子驶向了高架,车速越来越快,我心里乱成一团。
无敌忽然问我:“刚才是不是哭了?”
我说:“没有,一直很好啊!”
无敌说:“专心开车吧,我没事!你是大老爷们儿,得扛!”
到家后我接到了曹芳菲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年轻,完全听不出她脖颈下皮肤的那种褶皱感。她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去骑马,然后晚上一起吃饭。她说,三炮已经订好了房间晚餐后打麻将,她说她现在很想见到我。
曹芳菲的电话刚挂掉,三炮就打了进来,商量好似的跟我通报明天牌局的好事,我没告诉他曹芳菲已经跟我讲过了。
三炮说:“苏秦,有空吗?我刚吃完饭,正想找几个圈里的朋友K歌去。”
我沉默了片刻,三炮接着说:“你可别为难啊,这次真没事!”
我说:“孩子还没吃饭,我现在走不开,下次吧!”
三炮说:“成啊!今天喝海了,明天继续啊,等你的好消息!”
二十分钟后,三炮又打来了电话,我接起手机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说:“你是罗大国的朋友吗?”
我说:“是的,什么事?”
他说:“我是110指挥中心的。你朋友出车祸了,手机上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你能出来配合一下调查工作吗?”
21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三炮已经气绝身亡,他醉酒驾车,车子高速行驶中撞上了隔离墩。三炮颈骨粉碎性骨折,死相惨烈。
民警说:“根据身份证上的地址联系不上他家属,你是他的朋友,你有他家里人的电话吗?”
我说:“他没结过婚,他父母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我能看看他随身的笔记本吗?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从三炮的手提包里翻出了他的笔记本,不得不说,三炮是个很精细的人,笔记本上详细记录着他各路朋友的信息,简短而准确的评价、财务往来、发展趋向以及待办事项等等。
出于好奇,我忍不住翻到了我的那一页,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我和三炮伟大友谊的缔结历程:1.苏秦,小说、剧本创作者(二逼+);星巴克咖啡馆。
2.《奶爸日志》剧本收入二十七万,付苏秦十七万;奉化全牛馆。
3.收苏秦中介费四万(未打收条,二逼);奉化全牛馆。
接着往下看,无非是一些我付了餐费和KTV酒水、小费的消费记录。
转页后,笔记本上赫然出现了曹芳菲的名字,记录仍旧翔实:1.曹芳菲,谋求电影角色的中年文青,离异富婆,喜欢读外国小说,(二逼-);Coast咖啡馆。
2.陪睡张X导演两晚,收中介费五万五,寻求角色未果;蕉叶餐厅。
接下来,陆续都是寻求角色未果的记录,丝毫不见曹芳菲提及寻求剧本的事情,三炮显然很焦急,笔迹也变得凌乱不堪。
再接下来,我和曹芳菲的名字以两条直线联系起来,三炮变得很得意,因为这两条直线,线条粗狂,恣意峥嵘。
最下面的部分做了计划备注,三炮写道:撮合开房,自行了断,少来烦!
这时,警察走过来问我:“有结果了吗?”
我说:“我跟他也不是很熟,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回到家已经八点半,我的心有一种强烈的被掏空的感觉,三炮死了,吴茵茵在天上,至于曹芳菲,三炮眼中和我天造地设的一对二逼,我现在懒得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我忽然很想找人倾诉,即便我此刻的心是空的。我拨通了Double的电话,Double似乎正身处一个嘈杂的运动场里,她抓着手机,大声地告诉我:“我在红馆体育馆,我在听杨宗纬的演唱会,什么事??”
这时候,电话那边响起强烈的音乐声,我听到了一句沙哑的歌词:“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们像没发生事一样自顾自地走在路上!”
那晚睡觉前,无敌走进卧室,拿着一本拼音识字书问我:“爸爸,什么是恬淡啊?”
我说:“恬淡就是吃饱了饭没事干。”
无敌眨眨眼睛继续问:“那虚无呢?”
我说:“虚无就是吃不吃饭都无所谓了!”
屋外起了风,好像马上就要下雨,广玉兰的树叶子哗哗哗地响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年的雨季特别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