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灯光,漆黑一片。他一边朝床跟前摸索,一边低声叫着:“小叶,小叶……”见没人应声,心里骂着:“这小婊子,到哪里去了?又要哄弄我。”
其实叶梅就在屋里,面无表情,如呆似傻,泥塑木雕般直竖竖跪在床上,好像僵死了,只有两行清泪默默流着,划过惨白的脸颊掉在胸前,胸前的棉衣已湿透了一大片,两只眼睛已哭得红肿,好像熟透的红桃儿。
张小贵以为没有人,从兜里摸出火柴,划着,举起来照亮,见叶梅直竖竖跪在床上,骇得陡然后退两步:“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手里的火柴杆燃完了,屋里陡然黑暗,又划着一根,点亮床头上的煤油灯,伸手抓住叶梅的肩摇了摇:“你,不愿意?”半天,叶梅嘴皮动了动,凄然惨叫:“来吧——”向床上倾倒过去,痛苦地闭上眼睛……
张小贵喉管上下蠕动两下,恶狼般扑上去……
他大半夜颠来倒去,将叶梅折腾得死去活来。终于折腾不动了,从她身上滚下来,一堆烂泥巴似的,脸上却泛着满足快活的光点。叶梅感到胃里恶心发潮,像喝下地沟里的臭水,忍不住一股青黄色的液汁从嘴里喷出去,随之哇地哭泣起来,心里悲戚地叫喊着:“尚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
张小贵望着,害怕了,赶紧穿上衣服溜了出去。
他刚出门不久,那个套间的门轻轻开了,沙县长野猫子般钻进来。叶梅大惊失声:“啊!你你……”她身上只穿件背心和裤头,一边慌忙穿衣服,一边叫喊着:“你来干什么?”沙县长一改平时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官僚模样:“我来看看你,看看你……”边说边向她走去。叶梅叫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他哪里管她,走过去坐在床上。叶梅受惊的野兔般把被子裹在身上,叫着推搡着他:“你出去,出去,再不出去,我就喊人了!”现在叶梅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这个无微不至关心她的沙副县长,原来也是那样的人,人心难测啊!
沙县长眯眯笑着说:“你叫吧,喊吧,刚才你跟张小贵干的好事,我在隔壁全都听到了,为了摘帽平反,你竟敢拉拢干部下水,你干的这些好事,正好叫人们都来听听看看!”
叶梅突然怔住了,突然软了。因为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全都知道,她再嚷叫,等于自找麻烦、自取灭亡。她不敢吱声了。沙县长见她被唬软了,嘿嘿窃笑说:“你叫啊,你喊啊,怎么不叫了,不喊了?你不叫不喊,我可要叫喊了,我要叫县公安局马上派人来这里,把你们全抓起来!——判刑坐牢。”
叶梅听沙县长要叫公安局,忙叫喊:“沙县长——你不要喊,不要……我求求你了……”接着眼前一黑,倒了过去。
沙县长鼻子里轻声哼了一下,过去闩上房门,转回到床边,不急不慌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这口美味就躺在那里,乖乖地躺着,马上就变成他的美食了,他有什么可着急的?而且只要抓牢她和张小贵的把柄,不但今夜是他的,而且永远会是他的,永久让他享受,让他骑,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剥得精光,掀开叶梅身上的被子,钻了进去……
有了第一次,必然就会有第二次。
第二天晚上,张小贵又来了,他刚刚前脚离开,沙县长紧跟着从那道门里进来……一连七八天,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叶梅痛苦不堪,悲伤不堪,悲酸的眼泪,默默往肚子里咽。后来她渐渐麻木了,变成一具僵尸般的人了,任这两头畜生蹂躏糟踏。这天下午,邱生辉来到她的房间,对她神秘而不无炫耀地说:“叶梅,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平反改正报告,文化工作站呈报到我手里了,我马上就向上报送,马上就上报,你高兴吗?高兴吗?”
她没有吭声,脸上僵僵的,死了般没有表情,只是腰肢和下身痛得厉害,起不了床,也动不了。她已两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饿得头晕眼花,就要晕过去,现在看到邱生辉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有气无力地说:“什么也不要说了,快去,先给老娘弄点吃的来,老娘现在肚子饿得要命!”她现在肚子又饿,浑身又痛,连命都难保了,还管什么平反不平反的屁事,吃饭要紧,活命要紧。
邱生辉本来想利用手中这点小权力讹诈叶梅,见她没有心情顾这些,赶着让他给她弄吃的,忽而有点悲怜了,这个漂亮女人,原先心高气傲,文雅纯洁,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粗俗不堪,好像山村悍妇?果真饥饿面前无君子?想着,就移到她床上,抚着她的脸蛋说:“好乖乖,几天不见怎么就瘦了,看看多憔悴,怪叫人心痛的……”叶梅拨过他的手:“别说这些屁话,快去弄吃的,快去,快去呀!老娘快饿死了!”
邱生辉说:“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不过,你怎么酬谢我?”又是怎么酬谢?她已经不知怎么气恨这些畜生,也已无法气恨了,便说:“你不就是要老娘的身子吗?去吧,弄来吃的,老娘吃饱了肚子,随便你怎么都行,现在老娘肚子饿,肚子饿!听到没有?”但此时的邱生辉却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要先上了,再给她去弄吃的。他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刚到马蹄湾时的女人了,她成熟了,学奸猾了,知道哄弄人了。
叶梅看透了他,一把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撕开衬衫乳罩,响响地拍着胸脯叫喊着:“来吧……”心里叫喊着驴日的!你们这些畜生全都来吧,全都来!她歇斯底里笑着,叫骂着。她现在已经豁出去了,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什么尊严,什么廉耻,什么羞辱,统统都滚他妈的蛋!谁还知道羞辱?姓穆的?姓沙的?邱生辉和张小贵他们讲廉耻吗?有羞辱感吗?
邱生辉被叶梅歇斯底里的狂态惊愣了,可仅愣了片刻,便毫不犹豫爬上叶梅的床……叶梅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像先前那样痛苦流泪,她已没有眼泪可流了,就是有,也不流。只在心里叫喊着:“驴日的,来糟践老娘吧——我就是你们的老娘,老娘!你们糟践我,就等于糟践你们的老娘!”那段时间,叶梅就是用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安慰着自己,说服着自己,要不,她早就跳崖轻生了……
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发现叶梅疯了,傻了。她不梳头,不洗脸,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长一片短一片,脏兮兮的,像个叫花子,脸上没有一点活泛的表情,木木的,像一具僵尸,每天早晨出门,爬上县城旁的山坡,呆呆地望着远处,不知她望什么?盼什么?人们碰到她都远远躲开。
其实,叶梅没有疯,也没有傻,只是破罐子破摔了。这天,她发现自己身上有问题了:胃里不时发潮恶心,还连连呕吐,两个月也没来红。这是一种妊娠反应,这点生理常识,她还是有的。——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个没有结婚的姑娘怀了孩子,在那个年代是最没脸见人的,也无活路可走的,加之她是右派。她感到天旋地转,无路可走,遂义无反顾向那座山崖走去。那是几十丈高的沟崖,只要纵身跳下去,一切都解脱了,但那一刻孟尚海的告诫忽然在她耳旁响起,一下没有了轻生的勇气。再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这个孽种不是她叶梅的过错,为什么要让她背负重债?为什么要她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要坚持活下去!于是她转回了头,去找那些畜生算账。
那些日子张小贵、沙县长和邱生辉轮番上她的床,她也说不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可她不管这些,她要挨个儿收拾他们,哪个都不放过!她先去找邱生辉,因为他第一个凌辱了她,但办公室没人。她又转回头去找张小贵,他正好在办公室。同室的几个工作人员,见叶梅披头散发,怒气冲冲走进来,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加之人们都说这个漂亮女人疯了傻了,又时常见她又哭又笑又叫的,因此躲瘟疫般悄悄起身,跑了出去。办公室只剩张小贵了。她一步步逼近张小贵,用发直的眼睛盯死他。
自从发现叶梅疯傻后,张小贵有好些日子没到她那里去,此时见她蓬头垢面,疯疯傻傻,两眼冒火,知道今天来得不善——要闹事,他害怕了,站起来想溜走。叶梅几步抢上去,按住他的肩膀,用命令的口气说:“不要动。”声音虽然不高,可低沉有力,直捣心窝。张小贵心里陡然震动,慢慢坐回到椅子上,说:“小叶,你,你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咱们晚上说,不要在这里闹,这是工作单位,是单位……”
“什么狗屁工作单位,老娘不管!你不是喜欢跟老娘玩吗?老娘今天要跟你在这里好好玩玩,让你玩个够,玩得让你永远也忘不了……”她说着伸出鹰爪般的手指,向张小贵脸上抓去。张小贵向后趔着身子,惊惶躲避,求饶般地说:“小叶,你要干什么?你有病,快回去吧,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叶梅突然仰头狂笑:“哈哈嘿嘿……是的,老娘有病,老娘疯了,是疯子疯子,你这畜生害怕老娘了?害怕老娘了!啊哈哈哈……”狂笑尖厉怪异,令人心里发怵。那几个人已经跑得很远很远了。
张小贵拨过叶梅抓向他的手指,又想站起来逃溜。叶梅把他堵在办公桌前:“怎么,不敢挨近老娘我啦?畜生,我告诉你,老娘肚子里有了你的娃娃,有了你的种!现在你不想黏老娘,老娘也叫你黏!想躲避———没门!老娘就是死了,也要缠在你身上!你不是要娶我吗?你不是逼老娘嫁给你吗?现在老娘来了,就问你一句话,怎么办?”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张小贵听叶梅肚子里有了娃娃,突然怔住了,这可是要命的问题!如果是以前,他巴不得把自己的种下到她肚子里,把生米做成熟饭,让她乖乖嫁给他。问题是,现在她变成了疯子,傻子,他一个正常人怎么可以和一个疯子结婚?怎么可以跟傻子生活在一起?他在那里怔了半天,忽然想,这女人是不是为了尽快摘掉帽子,或者得到什么好处讹诈他?但看她那样子,又不像……他理不出头绪来,觉得她在吓唬他,便认真问:“真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