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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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正是下午吃饭的时候。

邱生辉坐在王家小炕桌前,吃着小寡妇王桃花做的“山药米拌面”。这是他们那地方的人最喜爱吃的饭。那地方的人有句俗话:“三天不吃米拌面,心里槁(干)焦槁(干)焦的。”今天他捕猎了叶梅的美色,心里那个爽,那个美,那个喜,那个乐,那个高兴,那个刺激啊,实在是没法说了!于是就叫王家小寡妇给他做了一碗山药米拌面。这种饭就是用小米、土豆、面粉,三样东西煮出来的粥状吃食,他们那里的女人都会做,但他感觉今天这碗山药米拌面特别的香,特别的爽口,特别的好吃,比山珍海味还美气啊!他呼噜呼噜地吃着,想着今天中午猎获叶梅的情景……

那女子太美,太漂亮,太刺激!那身子虽然清瘦,但肌肤白如凝霜,胸脯柔软滑腻,好像滑润的绸缎,乳房坚挺饱满,好像两个雪白的馒头,握在手里那感觉舒服得令人发抖,他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只有一句话:美气!

说实话,自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冷傲的女人,他的征服欲就恶性膨胀了,而且她越是冷傲,他的欲望越强烈,以至于后来有点疯狂了。今天他终于骑到她身上了。当时邱生辉简直发疯了,骑在她身上荡秋千般疯狂地荡着,揉着搓着摸着掐着发泄着……这种征服太令人刺激,太令人激动,他激动得浑身战栗!他不知自己在那几个小时里干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有那么大的精神?最后他实在动不了了,才心满意足地从她身上滚下来,一堆烂泥般瘫在炕上。

他回味着那销魂荡魄的情景,狼吞虎咽着碗里的山药米拌面,脸上闪耀着兴奋、激动、美悦的神采。忽然,房门被人嘭地踢开了。

“孟尚海!”邱生辉心里一惊,这小子来干什么?莫非叶梅把事情告诉了他,他来找自己的麻烦?但想想,觉得不可能,一个姑娘家哪能把这些事随便告诉别人?就不怕别人羞辱?嫁不出去?不过,她叶梅告诉了孟尚海,他邱生辉也不怕,因为这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自己上炕躺在那儿的,自觉自愿的,于自己没有关系,再说他孟尚海是自己手下的移民,他就是知道了,能把自己怎么样?然而,当他看见孟尚海紧握拳头,满目怒色的架势,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知道这个老工人的儿子,虽然是个读书人,身上却有那么一股好打抱不平的豪侠之气,真要对他动手,他绝对不是孟尚海的对手。英雄不吃眼前亏,于是笑脸对孟尚海说:“小孟,有什么事?来,先过来吃饭。”他想,在这困难的年代,无论什么人,无论有多大的火气,在饭食面前都会软三分,但他没想到孟尚海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上前气冲冲地问:“今天你干了什么坏事?——说!”口气低沉,威力逼人。

“我……”邱生辉见孟尚海这样问话,知道叶梅并没有把那事告诉孟尚海,心里渐渐镇定下来,佯装不知情的样子,歪着脑袋反问,“我干了什么事?我没有干什么事呀。”孟尚海见他那副流氓样子,越发认定他欺负了叶梅,说:“我看你这畜生欠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说——你今天到底把叶梅怎么了?怎么了——”

邱生辉见他要动手,忙向外面喊:“马秘书,快过……”他的“来”字还没有出口,孟尚海照他的面门,狠狠冲出拳头。那一拳太猛烈了,邱生辉“哎呀”一声惨叫,向后踉跄几步,一个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好像糠袋子跌倒了。

马屁精、杨狗子和那两个民兵正在隔壁屋里吃饭,听到邱生辉的叫喊,都从饭碗里抬起脸:“哎,我怎么听场长叫我们……”又听到邱生辉房里噼里啪啦响,知道发生了事。马屁精赶忙放下碗筷跑过来,一进门见邱生辉倒在地上,满脸是血,扬着胳膊大喊大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孟尚海要杀邱场长!孟尚海要杀社长,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杨狗子和那两个民兵听到喊声,提着枪跑来捉拿杀人凶犯。

孟尚海正在火头上,准备给马屁精也上一拳,听到马屁精叫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孟尚海要杀邱场长,孟尚海要杀社长……”好像被铁杵猛烈撞击一下,愣住了!——他的行为难道就是杀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那个“杀”字,好像凉水喷浇在他身上,他头脑忽然清醒了,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就在这个当儿,马屁精令杨狗子和那两个民兵:“上!给我绑起来,快快!”

不知孟尚海是害怕,还是因为力不抵敌,杨狗子和那两民兵冲上去,轻而易举便把他捆绑了起来。马屁精见民兵把孟尚海捆绑起来,赶紧上前扶起邱生辉,帮他擦掉脸上的血迹,让那两个民兵抬上炕,又命王家小寡妇去卫生所喊医生。做完了这些,才转回头搓着手上的血迹,对孟尚海冷笑着说:“你还敢谋杀邱场长!谋杀社长!谋杀共产党的干部!你想想,你脖子上长着几个脑袋?长着几个脑袋?”

“谋杀场长?谋杀共产党的干部?”孟尚海陡然惊悸,忙辩解说:“我没有谋杀场长,也没有谋杀共产党的干部,我只是要教训教训这个畜生,他利用职权把农场的好多女人搞了,还在叶梅身上使坏,我没有谋杀……”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虚。马屁精问:“没有?没有这是干啥?”他指着躺在炕上满脸是血,不住哼哼的邱生辉说:“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你还敢抵赖?能抵赖得了吗?这次看你还说啥?小子,我老实告诉你,这次你彻底完了,等着坐牢吧!”

孟尚海无言以对了。这时候他似乎才意识到他把祸闯大了,这不是一般的祸,这是要判刑坐牢的。因为他清楚,这些人惯于满嘴跑舌头,他们会把他的行为任意说成杀人,说成谋杀场长,说成谋杀共产党的干部——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特别是“杀共产党”几个字,简直就是几颗呼啸的枪弹,“嗖嗖嗖”地穿过他的心脏和大脑!

邱生辉在炕上哼哼了半天,大概缓过劲儿了,挣扎着坐起来命令道:“把这小子给我关押起来,明天送县公安局,送公安局!”马屁精应着:“是,没问题。”就指挥杨狗子和那两个民兵把孟尚海连推带搡弄出门,关押到公社那间盛杂物的房间里。

马屁精怕孟尚海闹事,又命杨狗子和那两个民兵持枪守在门口。他见一切都办停当了,才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转身背起双手,哼哼唧唧往家里走了。世界上的事就这么难以预料,叶梅妈刚从这间库房里出来,转眼孟尚海又被关押了进去。

孟尚海的爸爸听说儿子打伤了邱场长,又要送县公安局,当即像挨了闷棍,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这次儿子把麻烦闯大了,坐牢判刑是肯定了。他紧张地赶到公社,二话没说先给孟尚海狠狠上了两个耳光,然后呵斥怒骂一顿,问明情况后去了王家小院。现在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就是央求邱生辉手下留情了。

邱生辉昏昏沉沉躺在那火炕上,脸庞和嘴唇血迹斑斑,青紫红肿,脸上裹着白纱布,只露出两只被肿块挤成一条缝儿的眼睛。孟尚海的爸爸见此情景,上前抓住邱生辉的手,连连道歉:“……邱场长,邱场长啊,我对不起你,真对不起你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敢打你,对不起你啊!对不起!我向你道歉道歉……”也许因疼痛,也或许有点迷糊,邱生辉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半天才睁开眼皮对他说:“孟师傅哪,你儿子这次干的这事,可不是说一两句道歉话就能算完的……”

“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孟尚海的爸爸急了,“刚才我已经狠狠训斥了他,扇了他几个耳光,还准备砸他的腿,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就是打死他,又能,能怎么样……唉!这个没有教养的东西,真给工人阶级丢脸,我现在这张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他的,他再调皮捣蛋,我真砸断他的腿,真砸断他的腿……”他又道歉,又求情,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邱生辉却沉沉地说:“这件事的发生,不是偶然现象,而是蓄谋已久的,怕是要判刑坐牢。因为这不仅仅是打人问题,这是谋害农场领导,谋害公社社长,谋害党的干部,是严重的政治事件!问题的严重性,你心里也清楚!”说完闭上眼睛,又昏昏糊糊的样子。

孟尚海的爸爸听他把这事提到“谋害党的干部”高度,就更着急了。这可是原则问题,是反革命罪行,是刑事案件啊!他不能等闲视之。于是又连连向邱生辉求情道歉。他的目的是请邱生辉高抬贵手,不要把这件事往那些原则问题上拉扯。儿子性格耿直,容易冲动,他动手本来就没有什么“谋害”之类的目的,硬扣上“蓄谋已久”和“谋害”之类的不实之词,会把儿子送到死路上!他的老伴儿死得早,儿子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能眼看着儿子受冤枉,去坐牢。但他已经说了不少求情话,就差跪地求饶了,可邱生辉还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不理不睬。他在那儿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非常尴尬,又非常难受。解放前,他受苦受难,解放后当家做主,原来在工厂也算是说话顶用的人,工厂领导在决定厂里的大事时,都要征求他的意见,他的一句话有时就能决定厂里的大事,可此刻他说了那么多,却没有起到一点作用。他心里实在难受,非常气愤!多少年来,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事给别人说过这么多的好话,求过这么多的情,也没有这样难堪过,但这又怨谁呢?还不都怨那不争气的儿子,要是儿子他不闯出这样的大乱子,他干吗低三下四来这里向邱生辉道歉求情?

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把满腔恼怒和怨气转到了儿子身上。他准备回家,不再管这些事,不再看别人的白眼,不再受这样的窝囊气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自己闯的祸,由自己去处理,坐牢杀头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