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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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堂课

人跟人的缘分很奇妙,有些人认识好几年了,却说不上有什么深刻印象;有些人相交不久,却能让人记住一生。

我对林云即是如此。

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在宁波保税区,我们业务科除了科长是老资格,其他三人都是新手上路,我,小方,另外一个就是林云。每个办公室里,都有充满野心想往上爬的人,也有只想偷懒胸无大志的小职员。我们三人都处在同一起跑线上,至于最后谁能成为主角,谁沦为龙套,那时的我懵懵懂懂,根本就没想那么远。

我每天只是应付科长交代下来的任务,五点钟下班,绝不会拖到五点零五分;去外面联系业务,能尽量晚些回去便晚些回去,少受一点办公室的约束。就这样打发着无聊的日子。

小方的懒散作风和我差不多。用现在的话讲,他是凤凰男,家里拆迁征地有了一笔钱,不需要他努力打拼。家人逼着他上班,只是为了让他有事做,不至于在社会上游手好闲,让外头说闲话。

我和小方都甘愿做小人物。我们有成为龙套的最好潜质。

龙套自然看不惯主角。所以我们都对林云心怀不满。他不止勤奋,并且听话,用小方的话说:“这人死脑筋,不开窍。”

每天我们都想把林云拉下水,和我们两个同流合污。比如三人一起出去谈业务,等谈完业务了,我和小方主张再去哪里逛一圈,喝个茶。而林云每次都不去,要么说:办公室还有其他事。要么说:还有科长交代的任务没做好。最后都是我和小方喝茶,他则匆匆忙忙回办公室忙碌了。

为此他经常遭受我和小方的白眼。那一段日子,我想林云过得肯定相当郁闷。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在团队里定会有许多苦恼。可是谁让他这么不识时务呢?

有一次,科长召集开会。我和小方已经大约知道会议内容,就是分派“死单”。“死单”是我们业内的专用名称,意思是这张单子铁定谈不成,谈得不好,还会被上头斥骂。反正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开会前我对小方说:“谁拿到这张单子谁就倒霉,没业绩不说,还会挨骂。”

小方笑笑说:“担心什么啊,科室里不是有个积极分子嘛。反正他会抢着去做,到时候看他怎么被头儿骂死。”

我点点头,和小方一起走入会议室。果然,科长拿出了那张A公司的“死单”,问谁愿意接。我和小方都低着头,假装用笔记录,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注视着林云。科长却不放过我们,对小方说:“小方,你来接吧。”

小方迟疑了一下说:“我手上有两张单子在做,抽不出时间做新的。”科长又问我,我早已想好了措辞,说:“我可以接,不过要等我做完RT公司那单,那张单子跟了两个月,现在快收工了……”

科长知道事实如此,也没怎么为难我,又问林云。我和小方清楚,目前林云手头上至少有三个单子在做,实在没精力再做新单子,更何况是“死单”。

我和小方都竖起耳朵静听林云答复。林云沉默了几秒钟,说:“我接吧。”

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听到他说出这三个字,我还是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对他的感觉,应该是羡慕嫉妒恨都有吧,也或者都没有,纯粹是佩服,佩服这真是个“神人”。

会议之后,我就开始关注起林云的行踪。他的走路步伐更快更大了,上厕所的时间也明显缩短,我一般会在厕所里挨二十分钟左右,他就几分钟匆匆了事,我真怀疑他有没有擦干净屁股。平均每十五分钟,他就有电话,或者对方打来的,或者他打给对方。

小方也在关注着林云,想看看他怎么出洋相。

一个月后,科室又开例会,汇报各自业绩。等林云汇报完毕,科长随口问道:“A公司的单子做得怎样了?”

林云说:“昨天晚上刚刚结束,对方已经准备下单给我们。”

我呆住了,这个业务连我们科长谈了半年都没谈成,他在一个月里居然搞定了。这一刻,我对林云已经完全不存在羡慕嫉妒恨,我只有深深的羞愧。因为羞愧,我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不足,以及与林云的差距。而曾经,我和他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我看着林云,心想,这是我目前为止上过的最好一堂课。

三个月后,林云被提拔为业务科副科长。我想,这是他应得的。很多时候,你的出生地不重要,你的学历也没那么重要。而是,你的志向决定你的命运。

后来我离开了公司,转战各方,我常常会想起林云,以及那一堂课带给我的深深的震撼。好几年过去,我已经失去林云的消息,我不知他过得如何,但是我相信,像他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会是生活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