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爷,兴爷,哎呦,我的爷唉,大佛爷召见!”
刘源屁颠屁颠地跑进司衙,径直朝杨小兴的屋里走去。冬日的阳光有些苍白,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杨小兴手里捏着一块浸有肥油的白布,正专心擦拭着长刀。冬夜里无月,刀锋没有月光可吞就要变得粗粝,只好常用油布擦拭。学刀的第一天师傅就说过,刀是有生命的,像人一样需要吃饭睡觉,常与人交锋,刀才不会寂寞。
刘源推门进来,迎面一道寒光,刀身搭肩头,芒刃近咽喉。
“这是干嘛呀,兴爷”
“逗你玩”
杨小兴将长刀从刘源的咽喉处收回,大拇指抵住刀背顺势插回鞘中。
“大佛爷要见你,杨判官唉”
刘源挤眉弄眼,一声判官叫得那个亲切。
“现在?”
“对”
“哪里?”
“湖心亭”
“走”
“好嘞!”
此去湖心亭,杨小兴还是有些紧张的。他从未见过大佛爷,那位在大岐权势通天的人物到底有何不同,竟然能让大岐的诸多文武权臣与其苟同,不敢怀有异议。当年的东方彻可是大岐的兵部尚书,与范家世代交好,也照样被杀了个片甲不留,血脉凋零。
湖心亭是大佛爷府上的一座华亭,只因当初大佛爷在梦中读到一首《湖心亭看雪》的文章,被其中描绘的幽静深远,洁白广阔的雪景所震撼,醒来后便斥巨资挖湖造亭,寻找那“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意境,甚至还建了一片“巍峨”的假山。
进入大佛爷的府中,才知什么叫洞天福地。这佛爷府占地数顷,内有园林,流水,小桥,甚至还有街市,戏园,建筑美轮美奂,就像一座小型的永安城。
“有钱真好”
杨小兴不得不感叹,光是府里的丫鬟都有几百名,这小日子过的简直比皇帝还要滋润。刘源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此时更坚定了自己要努力奋斗的决心,大佛爷身边义子众多,孙子辈的更是数不胜数。“要是能当上大佛爷的孙子,嘿嘿”,刘源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两人在一位丫鬟的带领下拐了很多弯,甚至都迷了路,才远远地看见那湖心亭。冬日的阳光照在湖面上,反射出冰冷的湖光,杨小兴莫名对这湖,这亭,这人有了一丝忌惮。
“你就是杨小兴?”
一魁梧大汉拦住去路,丫鬟赶忙离开。
“甲乙不挡路”
从那人的气息看还是甲乙境界,杨小兴明白,这是大佛爷派来试探自己的。魁梧大汉戴着一对铁刺手套,拳风呼啸,呼吸间已出了四五拳,杨小兴脚下腾挪,躲闪的时候顺便将刘源挡开。魁梧大汉步步紧逼,一拳更重一拳,看着拳刺从眼前划过,杨小兴飞起一脚踏至对方胸上,大汉变拳为掌,直击换横扫。杨小兴嘴角微微一笑,双手接过一掌,仰身顺势荡开,左脚还在对方胸前,身子一个横转,右脚踏至大汉肩头,将全身力量挂在那条胳膊上,一个回旋大汉轰然倒地,那条胳膊已是断了。
“打得好!”
刘源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二人撇下那大汉继续往前走,奇怪的是,越往前走温度好像就越低。湖心亭越来越近,可以模糊地看到周围站了好多人,那些都是大佛爷的义子义孙们,整天跟在大佛爷身边阿谀奉承,尽献谄媚。
“这就是新来的判官?”
一道声音悠悠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难道——难道是崔判官?”
刘源被吓出一声冷汗,赶紧后退几步,天地境的对决便仿若乾坤之争,端的是大开大合,无束无缚,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无辜。
“还未升任,只是个无常人”
杨小兴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他刻意控制呼吸,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来者不善!有风吹,常年御风的经验告诉自己,左侧有异样!果不其然,一道黑影掠过,竟是从廊道上的瓦檐上袭来。一张惨白的脸倒垂而下,一柄细剑悄无声息,杨小兴侧脸躲过剑锋,惊讶这剑身竟如此柔软。此人身负六剑,此时只出一剑。
刷刷刷,三剑出,剑如白蛇。数道剑光飞掠,杨小兴借风后移,左手猛然一震,刀出鞘,横落胸前,抬手拾刀起,击碎眼前剑光。正欲改退为进,不料对方再出两剑,杨小兴抽刀断水,发现刀身竟被软剑缠上,急忙拖刀快走,对方紧随其后,杨小兴踏风直起,将刀抡了一个满月方才砍下,劈碎了剑光,却劈不碎剑影,光影亦相随。
“承让了!”
崔判官五剑入鞘,朝杨小兴森然一笑。
“承让了”
这崔判官据传是剑来疯的徒孙,那剑来疯共有三千剑,剑剑走偏锋,江湖上用剑的少有人能出其右。
刘源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战战兢兢地对着崔判官行礼。崔判官跃上屋檐,一壶酒,一碟腰果,自斟自饮。
“兴爷真是好身手!”
离开崔判官后,刘源不禁大加奉承。
“五剑与六剑是天壤之别,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是一判官?”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走到湖边,已是极冷,甚至还飘着雪花。杨小兴心中诧异,这?
“去吧,大佛爷等着呢”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轻蔑地瞥了杨小兴一眼,怪里怪气起说道。刘源推了杨小兴一把,知趣地站在原地候着。踏上木桥,走向湖心的那座小亭,杨小兴只觉得冷气呲呲地往骨头缝里钻,湖面上雾气蒸腾,几株枯树在湖边若隐若现,大佛爷喜欢这种肃杀之景?忍住寒意,杨小兴在亭前站定。
“永安治安吏,无常人杨小兴,拜见大佛爷”
杨小兴声如洪钟,朗朗道来。
抬头看时,着实被吓了一跳。老佛爷竟如此肥硕,大片大片的肥肉从椅子上垂下来,那椅子是用上好的玄铁打造的,要换成寻常的木椅,恐怕会被压个粉碎。
大佛爷依旧坐着,一动也不动。旁边端茶的丫鬟衣着单薄,被冻的瑟瑟发抖,杨小兴心里对这大佛爷生出一丝厌恶。
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大佛爷还是一动不动,杨小兴忍不住再道:“永安治安吏,无常人杨小兴,拜见大佛爷”。
“可是金陵人?”
“自小长在永安城”
“乏了,等了十几年还没等到”
······
大佛爷丢到地上一根镀金毛笔,上面用朱砂写着判官二字,杨小兴知道这是判官笔,拿了这支笔,写的就是这座城里的旦夕祸福。正欲伸手去捡,却被大佛爷叫住。
“坐这儿,陪我钓会儿鱼”
杨小兴并未看见有多余的鱼竿,但还是入亭在大佛爷身边坐下。大佛爷手里握着一根上好的竹竿,眼睛看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往湖面望去,雾凇沆砀,上下一白,端的是凄美无双。
“澧南发生了民变”
老佛爷像是在梦中呓语,杨小兴现在明白为何大佛爷能够威压朝堂了,与他在一起会不自觉胆颤心惊,就好像他能猜出你在想什么一样,也许下一句话就能点到你的命门。
“江北大旱,百姓颗粒无收”
“东煌城的几个渔村被东流人洗劫了”
杨小兴听着大佛爷梦呓般的话语,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就专心赏景,心里有些放松下来。
“最近山鬼闹得厉害,嗯?”
杨小兴心里一惊,连忙整理思绪,组织好语言准备答话,老佛爷又悠悠来了句。
“那本书看过没”
“看过,曾与山鬼过过招儿”
“去吧,除夕夜见到山鬼你就跳进这湖里”
大佛爷的眼睛忽然睁开,像两颗绿豆,迸射出摄人心魂的精光。
“我再把你钓上来”
杨小兴感受着一双肥嫩的大手抚摸上自己的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握刀的手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捡起地上的那支判官笔,插进了自己的腰带里,湖面上还是朦朦胧胧,踏上湖案后不禁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刘源眼色灵活,瞧见杨小兴腰里的判官笔立刻喜笑颜开。
“到底还是成了!”
两人再被丫鬟带着离开,去时的路与来时的路截然不同,杨小兴这才意识到这府上就是一个大迷宫,大佛爷耳目众多,一般不出府,唯有进宫的时候才会离开。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想刺杀他,只是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过。
“兴爷,老佛爷可给了你什么差事?”
“要命的差事!”
“要命的往往也是最重要的”
“彻查山鬼,一个不留!”
“哈哈,果然是这山鬼之案!”
“你干嘛这么高兴?”
“捉到了山鬼便是奇功一件呐!”
“要是捉不到呢”
“这——”
“判官笔烫手啊”
走出大佛爷府,杨小兴支开刘源,独自一人回到鼠巷,这里以后不再是自己的辖区,但此时也不担心街坊邻居被人欺负,鼠巷里出了个判官,谁还敢到太岁头上动土。他不由又想到了那负枪老人,若不是得他指点,自己还不会这么快进入天地境,更不会有这机会。
心里这样想着,准备去吃碗牛肉拉面,喝碗小汤圆,接下来的活可不轻松!
“杨小兴你给我站住!”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可以听出来,说话的人有些愤怒。杨小兴转过身去,眼前的人自己并不认识,看其穿着打扮像个流氓。但他手里提着一柄剑,剑是那种街头铁匠打的,看起来不是那么漂亮。
“你谁啊”
“不认得我?那这条腿总该认得”
流氓伸出一条腿,很显然是个瘸子。
“不认得”
杨小兴纳闷地摇了摇头。
“不认得这条腿,那这只脚你应该记得”
流氓脱下鞋子,伸给杨小兴看。
“你有病吧?”
“仔细看!”
“滚蛋!”
等等,杨小兴忽然看到流氓的脚脖子上有一道疤,那是刀疤。
“那个雨夜,你砍伤了我一条腿,从此我就成了一个跛子”
杨小兴想了起来,自己刚当上无常人的时候曾被一群流氓围攻,自己将他们的脚脖子砍伤,但当时他控制了劲道不至于落下残疾,或许是那天的雨太大,扰了心神。
“你攻击我,我自卫,没把你抓进去就不错了!”
“我只是想要一个说法”
“你还能要什么说法!”
“为何那夜二十一个人,只有我瘸了腿”
“手误!”
“这说法我不接受”
“没工夫陪你瞎聊”
杨小兴转身准备离去,身后却有凌然剑意!流氓持剑来袭,跛脚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杨小兴用刀鞘接了他一剑,这一剑虽然威力不足,但却有些意味。自始至终,杨小兴都没出手,看着流氓连连挥剑,心里渐渐有了一丝愧疚。就这样任他攻击,自己只是躲闪,流氓虽然才刚刚踏入甲乙境,但那些剑招却隐隐有些宗师风范,直到他打累了,杨小兴方才用刀鞘将他推开。
“我要一个说法!”
他还是那句话。
“我不是说了嘛,手误”
“这个说法我不接受”
······
“那你就用一条腿来还,左腿”
“呵呵,用不用我再赔给你一条胳膊”
“只要一条腿,左腿!”
杨小兴看着流氓的眼睛,很清澈。看他的模样应该不到二十岁,还没自己年龄大,这么年轻就成了瘸子,刚才的那丝愧疚更盛。
“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叫刘禹溪”
眼睛很清澈,声音很洪亮,冬日的眼光明晃晃地映在他脸上,衬得眉眼很是干净。应该就是从这一天起,江湖上有了刘禹溪。
跛剑刘禹溪,一剑鹤归西。
“老子叫杨小兴!”
学着他的语气,杨小兴回了一句。
“这事儿没说法,要腿,等着你”
看着杨小兴离开的身影,刘禹溪收回自己的剑,由于没钱买鞘,只能把剑用一根麻绳拴在腰上。
“我只想要一个说法”
冬日阳光照耀下,眉眼干净的少年淡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