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兴一夜无眠，第二天大清早便起床准备去往暗流渡。在街边喝了碗胡辣汤，又吃了两个韭菜鸡蛋馅的包子，走的时候还给师傅带了几个。
暗流渡在外西城，靠着运河，官商勾结，各种走私贩运。暗流渡明面上是一个渡口，但实际上是一座建在地下的黑市。掌管暗流渡的是来自西域的一位蝎女，相传她美艳至极，可浑身上下沾满剧毒，没有人见过她的面貌，也没有人中过她的毒，神秘比任何威胁都更能震慑人心。
杨小兴走到师傅所在的司衙，推门进去，由于穿着无常服，并未受到阻拦。
“小兴来了！”
刚踏进院子，师傅李摩诘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还是起的这么早，杨小兴摇头笑了笑。
“给你带的包子”
“什么馅儿的？”
“牛肉大葱”
“那杜二娘近来可好？”
杨小兴眉头一挑，难道杜二娘犯了什么事儿？
“师傅为何突然问起杜二娘？”
李摩诘一脸嫌弃地看着杨小兴，自己单身这么久了，关心一个同龄的女人很奇怪吗？自己就不能来一段夕阳红?
“你这孩子！长了个榆木脑袋”
“莫非师傅——”
“嗯你猜对了”
李摩诘忽然觉得孺子还是可教的，满意地点点头。
“这包子难道有人肉味?杜二娘包的人肉包子？”
······
“他娘的这是韭菜陷！”
李摩诘在院子里的一棵柳树下坐定，揉了好一会儿心口。杨小兴别过头去偷偷地笑，师傅为人正派，但单身多年也不免有些寂寞，人一寂寞就显得不是那么正派了。
“来找我什么事儿？”
李摩诘心绪平复之后，拍拍身边的木凳，示意徒弟坐下。
杨小兴将这些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师傅说了，当说到《狐妖志异说》的时候，李摩诘忽然拍案而起！
“张松龄！”
“师傅认得那老翁？”
李摩诘看了杨小兴一眼，眼里满是忧虑，虽然他知道一些秘密，但那张松龄也不至于找到自己这徒弟啊，难道是三弄那崽子？不对啊，柳三弄那摊烂泥也没这资格。心里数道思绪闪过，又缓缓坐下。
“张松龄出世犹如彗星袭月，必引祸乱”
“山鬼，有这么厉害？”
“或许只是引子，若我猜得没错，祸乱将起于山鬼”
杨小兴看着师傅，觉得有些陌生，或许是第一次听师傅说这些秘辛的缘故吧。枯柳在冬日里无精打采，破旧的庭院有些落寞，张松龄的小说里最爱描写这类景物。
“那我该怎么办？”
“像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管好自己的鼠巷”
“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没事儿，听师傅的，杜二娘的包子越来越好吃了”
······
从师傅那儿出来之后，杨小兴在街面上被一贩书的拉住。
“买书不？”
那人挤眉弄眼，甚是猥琐。
“呦，稀罕啊，我是长得不像无常人？不怕我把你捉了去！”
“大人错怪，咱卖的可是正经书”
“那你行为举止为何如此猥琐？”
“哎呦大人小声点，这书是从黑市流出来的！”
“嗯？黑市流出来的算正经？”
杨小兴觉得有些古怪，从那人的竹篮里拿出一本书。《狐妖志异说》。果然如此！不管三弄是否将此书投入黑市，他们两个都已经脱不了干系了，拟不拟化身已经无所谓，这群山鬼神通广大，黑的恐怕也能说成白的。
“大人你要还是不要？”
杨小兴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卖书小贩，朝自己所在的司衙赶去。
刚踏进司衙小院，刘源便一脸媚笑地迎了上来。
“小兴！好消息”
刘源凑到杨小兴的耳边，压低声音。
“韩判官昨晚被人暗杀在被窝里，中毒而死！”
“这他娘算什么好消息，你毒死的？”
刘源被吓了一跳，赶紧捂住杨小兴的嘴。
“我的爷唉，这话可不能乱说！”
杨小兴撇撇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小兴可真会装糊涂，我已经把你报上去了。你呀就等着好消息吧”
刘源得意地拍拍杨小兴的肩膀，意思是等他当上了判官不要忘了将自己提为判官助手。
“好说好说”
杨小兴比起师傅多了几分圆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点好话。韩判官之死应该就是山鬼所为，他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小兴啊，山鬼一事儿已经闹到大佛爷那里去了。据说大佛爷动了怒，要大力清查山鬼。这可是立功的好时机，你我的前途就看这山鬼一案了”
刘源显得很是兴奋，跟在身后说个没完。李傅刚刚下葬，小武儿还小，没见过生死，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发愣，眼睛甚至有些红肿。杨小兴指了指小武儿，示意刘源离开，刘源也是机灵得很，立马走开了。
“你看墙角那几朵野花“
听到三哥的声音，小武儿朝墙角看去，确实有几朵野花。
“花都已经谢了，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都已经死了，有什么好难受的”
“那怎么能一样！”
小武儿有些气愤。
“以后你会明白，生死无常”
杨小兴在他身边坐下，其实他也不明白，他也难受，但总要去安慰一个十几岁的弟弟。
“哥，你当了判官之后是不是就要走了”
“应该是吧，不过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我们四个人就剩两个了”
看着小武儿难过的样子，杨小兴也是一阵难受。今年小武儿才不过十七岁，爹是个赌鬼，从小就让他跟着街上的杂耍师傅学艺，虽说学了些本事，却是吃尽了皮肉之苦。十五岁那年师傅染上大病，这真是树倒猢狲散，师傅的那些个徒弟们个个出走，只有小武儿留下照顾，师傅临终前托人找了关系，散尽产业给小武儿谋了个无常人的差事，到了这里就一直跟着他们三个，早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兄长了，现在二哥身死，三哥又要离开怎能不难受。
杨小兴还想说些什么安慰这个弟弟，三弄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进来。
“小兴哥，快出来，有急事儿！”
今天他比杨小兴起的更早，昨晚与温卿相谈甚欢，索性就睡在了温卿的家里。早上天刚蒙蒙亮就与温卿一同出门，找到黑市上专管刊印书籍的人商谈出书事宜，为此二人还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不成想刚掏出纸稿就被对方“啪”地一声甩到了脸上。
“见过抄袭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谩骂给整懵了，眨巴着两双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模样。那人从怀里掏出几本已经装订成册的小说，就是《狐妖志异说》。三弄拿着小说翻了又翻，心里是翻江倒海，仿佛看见漫天的银票瞬间就化为乌有，一口老血就要喷将出来。
无奈之下，只能来找杨小兴诉说此事。
“小兴哥，你可得给我做主啊，不知哪个家伙欺名盗世，居然把这本书给出版了”
三弄捧着那份纸稿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杨小兴伸手将纸稿夺回来，看四下无人将其塞入怀中。
“以后不要再提这纸稿的事了！”
温卿微微一笑，对杨小兴的决定表示赞同。他是写小说的行家，怎么看不出来里面的暗讽之意。只是回去还要与那刘老板解释，昨夜喝的有点上头，与刘老板说好将自己的小院租赁出去做河边烤鱼摊，现在这书也出不了了，本钱自然也不用凑了，要不是看柳三弄悲苦的模样，他都想踹上一脚丫子。
柳三弄只顾想着银子，心中的郁闷久久不能散去。边抽噎边问：“今天你们司衙做什么饭嘞？”
“就那几样，米饭，馒头，猪肉炖粉条”
柳三弄拭去眼角的一滴眼泪，扭头对温卿讲：“温兄不妨先回去，我这还有点悄悄话要对我哥说”
······
······
“好吃呐，这肉肥而不腻，粉条丝滑利口”
院子里，一群无常人看着三弄狼吞虎咽，表情甚是怪异。
“这货哪来的”
“这货这么能吃？”
“快吃，不然一会儿都让这货吃了”
杨小兴拿着筷子，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