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之后,刘禹溪这家伙就缠上了杨小兴。
升了判官以后,杨小兴被分了一座宅院,但他没有住在里面,差人将原来师傅的那座宅院翻新了一下。碎掉的瓦片被揭下来换成了三道口砖窑烧制的青瓦,有些朽烂的窗户整个卸下,不仅重新糊了窗纸还换了檀木窗格。就连院子里常年不用的茅厕都拆掉重垒了一遍,杨小兴有个癖好,喜欢在高处小便。他不介意什么高处不胜寒。月圆之夜,诺大的月亮遮掩了半边天,照的整个永安城静谧祥和。这时候,杨小兴就跃上房顶,扒下裤子迎风激射,那是何等的豪气干云!何等的酣畅淋漓!
可是自从遇到了刘禹溪,杨小兴再也没了这种癖好。那天的月亮虽然不大,但好在云彩稀薄,零零落落地还有些月光。杨小兴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地爬上屋顶方便,像往常一样解腰带,扒裤子,迎风激射。
“你他娘的不要脸!”
酣畅淋漓之时,豪气万丈之际,一道冰冷,且带着鄙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杨小兴永远忘不了那种顿挫感,而且在他分神的时候,由于没有控制好风的力道与方向,一股浊流在空中被风硬生生地折了回来······
“谁?他娘的有病吧!”
杨小兴顾不得害羞,提上裤子把手往腰间一摸,刀落在了屋里。但定睛细看,已然觉得带刀就是多余。
冷风咧咧,月挂云枝。屋顶的另一边有一单薄身影,孤寂,苍凉,时不时地饮一口酒。右腿长左腿短,腰里系着一把剑。
“刘——刘什么禹来着?”
“刘禹溪!”
“你大半夜坐我屋顶干嘛?”
“要个说法”
······
“那也没必要大半夜坐我屋顶吧”
“有人对我说,你要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你的对手”
“那人哄你呢,乖,快回去睡吧”
杨小兴实在困得不行,边打哈欠边准备跳下屋顶。可是背后,又袭来了凌然剑意。
刘禹溪单脚踏出,形如鱼跃水面,剑锋映着天上月光,透着清冷的美意。
“去死!”
杨小兴揭下一片刚铺的新瓦,恶狠狠地朝刘禹溪的脑袋砸去。
“下三滥”
刘禹溪剑尖微挑,瓦片轻飘飘地飞向别处,眼里满是鄙夷。杨小兴依然带着些许睡意,迎着剑风打了个哈欠,从脚下捡起一根枯树枝,稳稳地接了刘禹溪这一剑。
刘禹溪单脚落地,左臂在房檐上稍稍一按,便已借力飘起,像圆规一样画了一圈剑风。杨小兴向前扑起,如若飞鸟滞空,飞快躲过那凌厉的剑风。随即树枝点上剑身,剑弯而后弹,金属的颤音传入夜空,恍若激起一片月光涟漪。杨小兴借着剑身弹起的力量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双脚后推,将刘禹溪踢了一个趔趄。
“够了,回去睡觉吧”
“我要一个说法!”
冷月无声,白光清冷。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夜空,两个人在屋顶打斗,动作缓慢而轻盈,砖瓦破碎,野草断裂,剑木碰撞,竟一一失声。两个人的世界,安静,看起来却好不喧闹。就这样,渐渐打到佳境。
······
······
“呼~呼~”
日光照进窗户,新糊的窗户纸将阳光衬得很是干净。杨小兴睡得很香,梦里的自己正在啃烧鸡,那只烧鸡被烤的外焦里嫩,还撒着香喷喷的胡椒孜然粉。
“啊,舒坦哦”
刘禹溪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头噼啪作响,伸出一只有些脏的爪子遮住阳光,透过指间看到蔚蓝的天空,丝丝缕缕的白云如此飘逸,正如此时此刻的他如此惬意。
“嗯?”
刘禹溪的脚丫传来一阵痛感,抬头一看。
······
“去你丫的!”
“哎呦”
杨小兴被一脚踹下了床,梦里的那只烧鸡不翼而飞,坐在地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刘禹溪有些衣冠不整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居然还对自己怒目而视!
“我鞋子呢!”
杨小兴抓起一只鞋子便欲朝刘禹溪摔去。
“你拿我鞋子干嘛,还啃我的脚!”
“滚出去!”
杨小兴将刘禹溪的两双臭鞋扔到他的脸上,上床准备将其拖出去。
“小兴哥!”
三弄一脸开心地推开屋门,看见床上的一片狼藉,还有正在撕扯得两人,一抹恰如其分的微笑凝固在脸上,眨巴眨巴眼睛,耸了又耸肩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一些怒意。
“哥,你这样对得起杜二娘吗?”
“瞎扯,杜二娘是我师傅的”
“你——可真会玩!”
“滚蛋!”
杨小兴从床上一跃而下,利索地套上无常服,将长刀挂在腰上,对着刘禹溪,缓缓说道:“小跛子,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拉门而出,三弄疑惑地看了刘禹溪一眼,赶紧跟着杨小兴出去了。两个人在路边的早点摊上要了两碗豆腐脑,一屉小笼包子,正准备吃的时候,刘禹溪在俩人的身边坐下了。
“老板,一碗豆汁儿,两屉羊肉包子!”
“敢问这位仁兄,跟我哥是什么关系?”
三弄挤眉弄眼地盯着刘禹溪,长的倒还不赖,就是个跛子,不好不好。刘禹溪只顾往肚子里吞包子,并不搭理柳三弄,这家伙比我还馋!三弄心中笑道。
杨小兴用筷子敲了敲桌沿,狠狠地瞪了三弄一眼,三弄朝他哥吐了吐舌头,悻悻地吃起饭来。
“昨晚,我差一点就能打败你”
刘禹溪用袖子抹了一下嘴,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
杨小兴塞进嘴里一个包子,专注地看着碗里的豆腐脑,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刘禹溪按住大腿稳稳地站起来,准备离开,却被早摊铺老板叫住。
“还没给钱呢”
“他给”
刘禹溪指了指杨小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杨小兴叹了口气,对早点摊老板说:“陈叔,我来付”
“好嘞!”
吃过早点,杨小兴要到已死的韩判官府上交接工作,主要还是调查韩判官的死因,当然跟他交接工作的是韩判官的助手。那个助手常年辅佐韩判官,对韩判官一家有着极深的感情,韩判官死后他决定留在韩家照料韩判官的家人。当然,韩判官的几个小妾都挺漂亮。
杨小兴身边缺个助手,这个位置已经被刘源提前预定了,其实杨小兴特想让师傅来做自己的助手,师傅在那暗流渡多呆一天他就多担心一天。不过自己当上了判官,不愁没有把师傅调走的机会。甚至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三弄跟着他去韩判官的府上,路上兴高采烈地向杨小兴炫耀自己被邀请为大核舟写词。大核舟是城内阴阳宗师狐宴与墨家掌门人竹三合力造就的除夕祥瑞。杨小兴曾远远地看过大核舟,以天空做海,拟日月沉浮,钟阴阳幻术与墨家机关之神秀,集天地和万物之造化,穷极天下能工巧匠,媲美鬼之斧神之工。取木竹为建材,采阴阳塑神韵。据说,在除夕夜,皇上将与文武百官,词鬼诗帝,五国来使一起登上大核舟。当大风起,当磷火燃,当天灯亮,当歌声呼,大核舟将流光溢彩,瑞兽奔腾,凤鸣九天,龙游潜渊,引天上仙人踏人间,摘星揽月问蜀天。不仅如此,大核舟还富集变化,墨家机关精妙无双,这大核舟可变幻成一幅遮空蔽月的大岐山河图!
杨小兴平常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还是对除夕夜的大核舟充满期待,那盛世之景,足以荡尽大岐这些年来的萎靡之气。当然,这只是皇帝以及大多数人的臆想,大核舟固然精美绝伦,但如此祥瑞可是耗资巨大,澧南,江北,河东将不知有多少人苦于赋税,食不果腹。
但永安城就是京都,集天下繁华,没理由不大放异彩。更何况除夕夜还有诸国外使造访,当然不能失了体面。
听说三弄要为大核舟写词,杨小兴也是微微笑了笑,这也是一件幸事。
“你大早上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
“我觉得染儿真的喜欢我”
三弄摆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
“行行行,回去吧,别妨碍我办公务!”
“那个——我想给染儿买些胭脂水粉”
杨小兴无奈地从腰带里摸出一块银子丢给三弄,这个家伙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弄笑嘻嘻地朝陈记胭脂铺跑去,满心的欢喜都写在脸上,他的染儿,他那穿着青纱的染儿,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曾经的判官府人来人往,门庭若市。韩判官死后,完全就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杨小兴来到大门外,门口只坐了一个枯槁的老头儿,几根头发稀稀疏疏耷拉在脑袋上,看起来很是丑陋。门没有关,虚掩着,杨小兴伸手一推便开了。
府上只有几个丫鬟,其中一个看到杨小兴就朝后院跑去,很快,韩判官的助手苟良从后院出来迎接杨小兴。
“杨判官有何贵干?”
“查案”
“先前已经来了一波无常人来查过了”
“嗯?”
杨小兴忽然瞟向身边的苟良,脸上的些许怒意配合着质疑的语气,瞬间就让苟良变得唯唯诺诺。判官比无常人大了两级,中间还有无常长,无常将(县典狱长),当然要有摄人心魂的威严。
在苟良的带领下,杨小兴来到韩判官身死的房间。房间还残留着一丝清香之气,过了两天气味还未散尽,可见此毒之浓郁。靠着床尾的那面窗户破了一个洞,很细小也很精致,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会在床板上映一个很标准的圆影。
刺客必定有着上乘的轻功,要想不知不觉间毒杀一个天地境的高手也并非易事,或许是那晚韩判官太放纵自己了,累的没精力感受院内的变动。从屋子里出来后,杨小兴忽然看见左边的院墙上有攀爬的痕迹,冬日里天气干冷,墙上会生出一层名为冻苔的植物,而那道墙上的冻苔有些脱落的痕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那脱落的痕迹明显像是由攀爬翻跃造成的。
“家里可有八九岁的小孩子?”
听到眼前的这位大人突然问出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苟良也没有多想便实话实说。
“家里没有这么小的孩子”
“韩判官的几位妻子我可以见一下吗”
杨小兴凑近苟良,故意将声音控制的有些猥琐。
三位小妇人一字排开站在院子里,一个个用纱袖半掩着面容,眼睛都有些红肿。杨小兴从腰里掏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其形容神态像极了常年逛窑子的老嫖客,苟良的面色有些不善。
“你很漂亮,想必韩判官一定很宠你”
杨小兴对其中一位小妇人说道,其实他说的没错,那位长得婀娜多姿,娇媚入骨,着一袭红白相间的纱衣,额头一点朱砂,唇上一抹釉彩红的小妇人的确很美。她是韩判官的二房,很受韩判官宠爱。
那小妇人听到杨小兴的话微微一笑,尽管她表现的很得体,但从那无风自摆的衣角来看,她紧张了。
杨小兴说完便转身离去,苟良跟随身后。待走到门口,杨小兴忽而转身,眼神凌厉,盯住苟良,就这么停顿了一会儿,复又转为笑脸。
“你不曾练过武功?”
“是的”
“也不曾悟道?”
“小人愚笨,只识些笔墨”
杨小兴拍拍他的肩头,笑的很是灿烂。
······
······
杨小兴来到自己的判官堂,这判官堂就是判官处理案件的办公场所。他手里拿的是仵作送来的单子,上面是韩判官的尸检报告。杨小兴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不禁微微一笑,提笔写下一道调令,调动离韩判官府最近的一处司衙里的三十六位无常人,命令他们捉拿苟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