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色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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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色彩的四大范畴(2)

以下,震为玄黄’巽为白’坎为赤,而离’艮’兑则无相应的色征。此足见,在“易”的系统中,色彩没有如同五行系统那样被用作符征。但重要的是,“易”的阴’阳观是中国色彩论的哲理基础。中国色彩的批评术语,就是一整套两两对立同构的概念,诸如浓淡枯润冷暖等等,尤其在文人画问世后,更以黑白作画,这与“易”有很深的关系。按易经的学理,一切事物,都是阴阳化生的,这种理论引导人们不是从物质结构的分析中去获知物质的本然,而是从“形上”之理的高度去“玄”解“道”理。这种理论使绘画的择色与用色追踪“道”理而不顾物理。绘物不求形似而求神似,《易·系》曰:“阴阳不测之谓神。”所以,中国画用色是观念色,这“观念”,最重要的便是认识世界的主导观念,学术界称中国文化为“阴阳文化”,又谓“阴阳观是中国的思想律”。可以说,阴阳观是影响一切的,其笼罩力最大。所以,现代绘画大师陈子庄先生说:“学画的人应当特别注意读《易经》,因为画画的人要观察万物。”

秦前思想家所构建的这个“思想律”,影响中国色彩学说极深,后世的变化,始终在这个大限内,而色彩学理便是完全建立在这个“律”的基础上的。

(第三节)以色证道的庄学

《庄子》中,“色”一词凡出现四十余次,但多数不是“色彩”这个含义,而是“面容”、“神态”、“女色”之类意义。《老子》中,“色”只出现很少的几次,但含义比较一致,即都是作“色彩”来理解的。

关于道家的色彩观,不妨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讨论。

第一,老、庄色彩泯灭论的真义何在?

《老子·十二章》:

《庄子·骈妇:

是故骈于明者,乱五采’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

又《庄子·肤箧》

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

又,《庄子·天地》

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薰鼻,困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

又,《庄子·庚桑楚》:

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

《淮南子·精神训》:“五色乱目,使目不明……此四者天下之所养性也,然皆人累也。”即本庄语。

老、庄的“色彩取消论”大概有以下几层意思。

从人生观说,养生之道,在于泯灭欲求,因此,取消了“色”,视力判断便无好恶,此所谓“不见所欲,于心不乱”,唯其如此,心灵才能升腾到博大虚寂的境界。闭上眼,什么也看不见,睁大眼去看那缭乱的色彩,视觉感受便为之迟钝,心灵的大快乐、大受用,不在纵情声色,所以要“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因此,从字面上看,是“色彩取消主义”,而从精神实质上去考察,所主张“取消”的,不是色彩本身,而是所有伤害、有碍视觉真正享受的心理尘垢,换言之,只有拭拂了这些尘埃,眼目才能明锐,才能不为浮表的现象所蒙蔽。养生之要,在于弃“累”。庄子意欲引导感官的享受从生理的剌激归于精神养颐,因此,老庄的“色彩取消论”,是使心灵永远溢荡着活泼和生机的至深之论。视觉感官的见获如果与精神的享受分离,便将是“谬心”之途。因此,“灭文章,散五色”是一种返朴的救心之术。

从社会观言,因有了色的存在,便定有对它的是非判断,是非一起,内而言之,心灵不宁,外而言之,天下大乱,所以,如果泯灭了那是非所由生的存在,是非也就无从起了。谬心之色“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庄子·庚桑这样看来,老庄的色彩观念对我国的绘画艺术之类是毫无意义了?

当然不是。这种影响,主要不是反映在择色与用色的技术层面。

对庄子的“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不能以通常的逻辑思维去。《庄子·天下》推导理解。他是在谈哲理,而非常理;他是在启迪人的智慧,而不是授人以技。此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也。

老庄的“色彩取消论”,对后世的绘画艺术家产生了奇异的开悟作用,将艺术家带到一个光怪陆离的自由王国,使他们的精神升腾到广阔无垠、无障无碍的洞天灵府。这种色彩观念的价值在于使色彩取从于“性”的全真,而不致戕害人的心灵。孔子的色彩观是使色彩受“礼”的节制,以服务并服从于伦理秩序。老子庄子的色彩观是使精神“逍遥”无碍的“道”路。

唯有心灵“静”、“明”、“虚”矣,方能“无为而无不为”。王充《论衡》自然岿云:

故无为之为大矣,本不求功,故其功自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

唐代以后的画论,颇得老庄真谛,诸如熟而反生,巧极反拙,绚烂之极归于淡,不求工而自工之论,从思维方法看,与老庄一路,或者竟可以说是庄学辩证思维的嫡传。从美学思想上看,中国绘画,或者说是绘画的用色,其服从的最高原则不是视觉(“目”之所见)的真实,不是第一自然的“相”,而是心灵的自由,是第二自然的“意”。

行文上的两极论事,源于思维的辩证。《老子·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蹊。为天下蹊,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为器,圣人用为官长,是以大制无割。

这是研究古代色彩美学思想的一条宝贵材料,这条材料提供了一条古人认识色彩的思路,后世的南宗绘画以“黑、白”为之,实非偶然。

《老子》言色,独举黑、白,至少,他是将黑、白视为对立的两极的(这种认识完全合乎现代科学,因为,黑是物体完全吸收光线的结果,而白则是全部反射光线的结果,它们刚好处于两极)在此章中,老子将雄与雌、黑与白、荣与辱并列骈论,雄强与雌柔的高度和谐,便将呈“婴儿”之状;至高至极的智慧,一定反呈本初的稚态;黑与白的冲融,便能归于“无极”;荣与辱的化解,则可回归于“朴”。“婴儿”、“无极”、“朴”,都是在对立统一中产生的,取消任何一极,关系便消亡,另一极在失去了对立存在的情况下,也无异于消亡。在老子看来,至高无上的真理(婴儿”、“朴”、“无极%)是经由“知”、“守”的功夫去获得的。在这里,“黑”、“白”成了哲学概念,这与孔子将色彩视为礼征的路数大为歧异。从艺术哲学说,老子的说法,是更深刻的,因为,他不盘旋于“形下”说色,去作简单的指认。

《老子·不过五千言,而诸如虚、无、玄、静、默、寂之类则再使用,“黑”与“玄”通;“白”与“无”、“寂”之类通,老子倡“素”,“素”义亦与“白”无别。所以,在“五色”中,老子最推崇的是黑、白,他是以色证道。“黑”、“白”成了老子哲学体系中核心概念的别称,我们在考察这些概念后,发现黑、白与它们有明显的相通处。

五行说定黑为北方色,属水;白为西方色,属金,这种指认乃凭直觉经验。何况,五行中以中央之黄为尚,较之老子的认识是浅薄的。老子是思辨所得,不是随意的指认,毫无牵强之感。他不是凭农业社会的经验去作直觉的指认一春即木,木即青,如此等等,辗转比附。在中国古代文化史上,只有《易缀》与《老子》超越了经验而直入抽象的思辨,因此,老子论色的言论虽不多,但却是最具美学品质的。

老子选择黑,白论“道”,实在是绝高的智慧,黑,白不仅在视觉上是处于两极,而且在语义方面,也与老子哲学中的重要语汇息息相通。

黑,如前述,与“玄”相通。许慎说文解字(训“玄”为“幽远”,王弼注)“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因此,“黑”又有“无”义。“玄”是老子学理中最重要的概念,老子一章即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白”与“素”通,“素”为未经染绘的帛。“朴”,说文训为“木素”也,即未经斧斤的木。在《老子》中,“素”、“朴”或独用’或联用,是常见语词。

这样,黑、玄、冥、默,幽、白、素、朴便成了两组词群。两者相反相成。而“反”、“成”的结果,便是终极的真理“婴儿”、“无极”、“朴”。这些,既是真理的别称,又是真理之“相”。“无极”是穷通无限,“婴儿”是未经“圣”、“智”扭曲的本初,其义与“朴”相近。三者的常用概念,便是“自然”。这是反伪的哲学概念“伪”为会意,“人”、“为”即“伪”,反之,弃绝人为,便是“婴儿”。

在语义渊源上,“婴儿”与“自”通,“自”说文训为“鼻也”。人之初生,鼻先离母体,故辗转相训,又有本始、本初之义。“自然”作哲学语汇,不是“自然界”之义,但在精神关系上又有牵连,在道家看来,自然界的物类,未经“人为”,故保持其本然之状,所以,作为名词的“自然”,它的性状就是自自然然,了无矫伪。“自然”一词是“自”与“然”复合而成,相连而用,即“像自己那样”。它是道家哲学体系中的最高概念。

人虽然也如草木一样,是自然界中的一种,但因其有社会性一面,故常不“自然”,所以,老庄要“绝圣弃智”、要“灭文章、散五采”,要“胶离朱之目”,便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努力。老子“知白守黑”的主张,从色彩观念言,即是反人为守自然的美学见解,唐、宋以后发展起来的文人画,其所以以“黑”、“白”为主调,其精神即源自此。唐代最具影响的画论家是张彦远,他的力作是历代名画记(。张氏在此书中写道)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忘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

这就是说,作画用墨,是感悟了自然之理而采用的,因为草木荣华,云雪皎洁,都是天然成像,而非人工所为,所以不必非得要五色俱用,如果不领会自然之道,一意施色敷彩,反而是失真的。所谓“阴阳陶蒸”,所谓“神工独运”,都是“自然”的化机。在音乐方面,庄子所说的“天籁”,即是自然的箫管或天之乐。飘风一起,万窍怒号。这就是“神工独运”。古人喜欢听泉声涛声,听风声鸟鸣,便是对“天籁”的神往与陶醉。而在绘画方面,“运墨”“得意”之作,也是艺术家领悟天工造色的神妙而成功的。老子二十四章云: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自然”要贯穿在整个过程中,从动机始,便要“自然”,而“求功”、“求名”,就是反“自然”的。

儒家从礼的角度将各种色彩严加分类,而且这“类”是社会等级的归属,三六九等,贵贱有别,而道家只从哲学高度谈问题。

《庄子》田子方中有一段为后人乐道的故事: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赢。君曰:“可矣,是真画者矣。”

田子在庄子外篇中,外篇“非庄子之书”,但田子方一篇,尚不违庄子思想。

这段故事,描写了古代一位无名氏画家作画时的生动情态,他后至而缓趋,行礼后不像别人那样恭恭敬敬地站着,也不急于“舐笔和墨”,而是独自到屋里,“解衣”,伸开两腿坐着。这段故事的本意是阐述道家“任自然”的思想,清初大画家恽南田说:“作画须有解衣般礴、旁若无人之意,然后化机在手,元气狼藉,不为先匠所拘,而游于法度之外矣。”

儒家色彩观对中国礼制用色有很大影响,诸如祭、宴、丧、婚之类,无不以色相示,而且规定严格,不容混乱,而道家则鄙夷礼仪,只求“任性自适”。这两家的学理对后代影响很深,后世言色用色的种种派别,其学术渊源大抵在此二家。

(第四节)见诸周易中的色彩载述

“易”重象、数,而于色,虽有比符,却并未成为系统。

据易·系辞下,八卦分别有比符的特定内容,这些内容有概念性的,也有实体。

系辞下第七章:

乾,健也;坤,顺也;震,动也;巽,入也;坎,陷也;离,丽也;艮,止也;兑,说也。

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

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离为目,艮为手,兑为口。

乾为天、为园、为君、为父、为玉、为金、为寒、为冰、其于地也为黑;震为雷。为龙。为玄黄……巽为木。为风。为长女。为绳直。为工。为白……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为赤……

以上“离”、“艮”、“兑”无色符色征。这说明以色喻理的意识不强,而且,乾为大赤、坤为黑、震为玄黄、巽为木、坎为赤,也与五行系统的色符大相别异,五行系统天为玄、地为黄、木为青、水为黑,很精密。而(系铃)所作的比符,看上去随意性很大。

六十四卦的情况也大体如此,如坤卦六五爻辞“黄裳,元吉”,但并非每卦都有以色喻事的辞,至少可以说明卦辞、爻辞并没有反映出强烈的色彩观念。“易”的数理思维十分明晰,每卦由六画(爻)组成,六画由下而上推,分别用“初”、“二”、“三”、“四”、“五”、“上”标明其位次;又用“九”、“六”标明爻的性质,“九”是阳爻,“六”是阴爻。每卦有卦名与卦辞,每爻有爻题与爻辞,所以,卦辞有六十四条,爻辞有三百八十四条(即六乘六十四之数)。(易)的理论思维,便是由卦这种形式来表示的,而其思维方式是以具体事物来表达抽象概念。

现存的(周易),分“经”、“传”两部分。早在春秋时期,它就被看作经典,人们不仅从占筮角度利用“经”,而且还从哲理角度解说它。到了战国时代,随着各种哲学流派的形成,便对“经”从哲学高度加以概括,于是产生了以(易传)为代表的释易着作。

“经”包括六十四卦的卦象、卦辞及爻辞。“传”包括(系辞)上。下传,“说卦”传、“序卦”传及“杂卦”传。

无论从“经”或“传”中,都没有明显的体系化的色彩演理迹象。但是,不能因此说明“易”对色彩观念及色彩应用影响甚微。阴阳观是“思想律”,国人“思想”无不遵“律”,在这个前提下,自然也便可以讨论“易”对色彩的影响了。

(易经)在传播过程中,基本上有两个流派,即所谓“君子之易”与“小人之易”,前者的宗旨在于了解客观规律,以选择自身的行为方向,而后者则希冀从中求荣而荣,求富而富,欲焉而遂,忿焉而逞”。

周易。的文化覆盖面是任何古代典籍所不能比的,唯其如此,对社会各层面都有巨大影响。关于这一点,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有一个简要的概括:

左传。所记诸占,盖犹太卜之遗法。汉儒言象数,却古未远也;一变而为京(房)焦(赣),入于祥;再变而为陈扬、邵(雍),务穷造化易遂不切民用。王弼尽黜象数,说以老、一变而胡瑗、程子(颐),始阐明儒理再变而李光、杨万里,又参证史事易遂日启其论端。此两宗六派,已互相攻驳。又,易道广大,无所不包,旁及天卞、地理、乐律、兵法、韵学、算术,以逮方外之炉火,皆可援,易以为说,而好异者又援以入,易,故,易说愈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