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色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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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艺术色彩论的创立与佛教色彩观的传入(3)

早期赋彩,往往不守成规,大胆变色。壁画中出现了白色的菩萨、土红色的药叉、绿色的骏马、五彩缤纷的火焰和云彩。中国绘画从来反对形貌彩章、历历俱足和自然主义的描写,而着意追求神似。色彩上的夸张和变化,有助于表达人物内在精神,从而给人以特殊的美感。

这是上起于北凉下迄于隋的壁画赋色特点。

这种异于华土的赋色,还与以下几个方面有关系。

其一,两汉绘画,用于墓葬居多,亦有用于宗庙的,这是无从与空间宏阔的自然窟壁相比的,换言之,为使视觉效果增强,不因宏阔的空间而影响观感,不能不强化色调。敦煌壁画的色彩效果,即如段先生所云,八字足以概括,这八个字即“赋彩鲜丽,观者说(悦)情”。画面与观者的距离直接影响视觉效果,为使人人可见,见而“说情”,办法之一便是色彩的夸张。

其二,敦煌壁画是直接地会佛或作装饰用的,换言之,它以服务于宗教为目的,除在造型上下工夫外,在色彩上也一意夸张,粉白色的菩萨、土红色的药叉,衍至后期,乃有金身之佛,用色都一反“自然主义”,而全力追求慑服人心、感诱心灵的神奇效果,借此以服务于宗教目的。

其三,举凡壁画,不论是屋宇中的或窟穴中的,都更具装饰性,而承受颜料的,或为木质或为石质,因此,赋彩施色,与在绢纸上大不相同,为使色不与木、石混为一片,便走“夸张”一路,使色彩与承受物的色反差增大,以获得鲜明突出的效果。大块面的鲜艳重色,对比强烈,十分悦目。

我们虽没找到介绍这种用色原因的文献,但从壁画的设色、布色上,亦能捕捉到那种异于本土的色彩观念,本土色彩观念是在“五行观”笼罩下的,或以色明礼,或以色证道,它更具哲理性,而敦煌壁画,则更追求审美效应。张大千说,敦煌壁画的色彩是“闹中有定”,“闹”是讲色彩热“闹”,鲜明、夸张,缤纷灿烂;“定”是讲色彩感,这“闹”的色彩不是让人看了心猿意马、俗念蒸腾,而是如履净土、如登灵界,心灵“定”而不乱。这与宋、元以后以单一色彩作画而能收空灵寂静之效的文人画,有异曲同工之效。而“水墨”的兴起,又是对此种繁彩的“反动”。如同在敦煌前本土画以“小巧”为主的风格被“伟大”的敦煌壁画所取代一样,对此,张大千先生有言,我国古代的画从画壁开始,然后转到卷轴上去。以壁来论,总是寻丈或若干丈的局面,不管所画的是人物是故事,这种场面是够伟大的。到后来因为卷轴画盛行,由屏风障子变而为屏幅中堂。画壁之风衰竭以后,卷轴长的有过丈的,但是高度不过一二尺,屏幅中堂等等也不过三四尺高,一二尺宽而已,因为过于宽大,是不便于携带的。到后来再转而为扇面斗方,那局面只限制一尺见方的范围,尺度越来越小,画的境界也越来越隘,泱泱大风,恐怕要衰竭绝灭了。我们看了敦煌壁画后,如画的供养人,多半是五六尺的高度;至于经变、地狱变相、出行图等等,那局面真是伟大,人物真是繁多;再至于极乐世界的楼合花木人物等等,大逾数丈,繁不胜数,真是叹为观止矣这么大的幅面,当然要影响到色彩的用法,这种用法即:在合于佛理精神的前提下,力求其强烈鲜明。比如第254窟西壁中部的“白衣佛”,纵为152厘米、横也是152厘米,这是北魏时期的遗物,佛的袈裟,赤色为威猛除障之色,白色为清静慈悲之色,北魏时期敦煌洞窟中的白衣佛,都画在西壁。这似乎也是华土以白为西方色的观念。敦煌壁画的题材,除了佛教内容的,还有一些是本土神话,在285窟西魏的壁画上,就有伏羲、女娲、玄武、白虎、雷公,飞廉(风神)等,此外还有东王公、西王母等。仅从题材上看,两大文化系统也在此交融。

在此,我们看到色彩作为一种文化,在其发展中的派衍分流,本土固有色观念到汉代竟然渗入医学,与生理相联系,成为诊治的入手门径;又与图谶融合,成为测命观运的依凭。而佛学传入后,佛教也利用色彩作为强化和体证教义教理的手段。而具体的运用又各有其特点。

到这段时期,从壁画可以推测,颜料的制作已很进步了,红、赭、青、绿、黄、黑、白,每一种色又有几种不同的色度。这便给实际运用提供了更自由的余地。从壁画色彩上看,在观念上也不尽守华土规范,比如,青色、绿色,尤其是绿色,本土因受礼教的影响,视之为“间色”、“贱色”,但敦煌壁画却大量用青色、绿色,很富于装饰性。

佛教艺术从汉代流入新疆,与当地的民族文化融合,至北魏时期流入敦煌后,又与本土传统的装饰艺术融合。这种“融合”不仅表现在色彩上,在造型、构图、线条等方面,也明显可见互相包含的痕迹。

小结

严格意义上的色彩艺术论的出现和佛教的传入,是这个历史时期两大事件。但前者史料寥寥,难以“论”之;后者史料浩如瀚海,又不知从何言起对“随类赋彩”和“以色貌色”我们已有所解析,应该注意的是,当时的文化氛围是“玄学”,而谢赫、宗炳本人即是沉入“玄”理颇深的人,因此,不能将以上两条拔高了去认识,将建立在近代科学之上的“写实主义”或“现实主义”混为一谈我以为,这些赋色原则,只是直觉经验的概括。

至于佛教文化,自传入后,发展之迅速、规模之宏大,令人瞠目,仅以北魏为例,《魏书·释老志》。

自兴光(北魏文成帝拓跋濬年号,兴光元年为公元452年)至太和(北魏孝文帝年号,太和元年即公元477年),京城内寺新旧且百所,僧尼二千余人。四方诸寺六千四百七十人,僧尼七万七千二百人。

延昌(北魏宣武帝年号,延昌元年即公元512年)中,天下州郡僧尼等积有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七所。

神龟(北魏孝明帝年号,神龟元年即公元518年)中,寺至三万有余。

由此可见当时风气。寺院一兴,图画随之。不论画工抑或名流。皆热衷其事。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顾恺之一事:

长康又曾于瓦棺寺北小殿画维摩诘,画讫,光彩耀目数日。《京师寺记》云:“兴宁中,瓦棺寺初置,僧众设会,清朝贤鸣刹注疏,其时士大夫莫有过十万者(既至长康,直打刹注百万。长康素贫,众以为大言,后寺众请勾疏,长康曰:

宜备一壁’。遂闭户往来一月余日,所画维摩诘一躯,工毕,将欲点眸子,乃谓寺僧曰:第一日观者,请施十万第二日可五万第三日,可任例责施。’乃开户,光照一寺。施者填咽,俄而得百万钱。”

因此,潘天寿先生说“因宗教的灵化”,“佛教寺院”差不多成为“美术的大研究所”,这一时期的大画家无不以佛道为功,如吴的曹不兴、晋的顾恺之(长康),宋的陆探微、梁的张僧繇、北齐的郑法士等等。

顾恺之最有名的作品是《女史箴图》,但今人仅得见摹本。从摹本看,当时风气亦遵“随类赋彩”的原则,可以推想,谢赫的“六法”是总结时代画风的理论提升。

唐前画家,以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展(子虔)称最。展子虔是隋代画家,他热心于画佛教故事的壁画,影响甚巨。展子虔所在朝代晚于谢赫、宗炳,因此,可以说他是实践了“随类赋彩”和“以色貌色”原则的。

魏至隋这一历史时期很是值得重视,虽然战乱不止、国土分裂、民无宁日,但文化发展却呈多元并兴的局面,不仅佛、华文化互济互进,南北文化也各呈异彩。理论的建树卓然可观,创作也绚丽多彩。文学、绘画、书法等方面都生机勃勃。形成这种大好局面的原因,我以为有以下几点:其一是佛教的“灵化”,这种“灵化”,一方面是心灵的虚静,一方面是技巧的借鉴,这便使艺术家心扉洞开、眼界扩大其二是混乱的政治局面,多元的政权,客观上为艺术家提供了一个自由发展个性的空间其三是理论的启悟,在此前,真正意义上的文艺学学科并未建立而此后不论是文论。画论。书(法)论都有力作面世成绩斐然。最后是帝王的爱好,曹氏父子、梁代诸帝,都是好文爱艺的,在封建时代,这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隋亡唐继,一个继大汉之后的统一盛世到来了,色彩观念色彩实用也有了诸多变易,这个变易的大致趋势是(由绚烂趋于平淡’由缤纷趋向单纯。这是下章的主题,此处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