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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10)

门噶地一声推开了,也推进来一束光芒,那光芒里站着一个人,她向后缩了缩,恍惚认出是个面目模糊的男子。

男子把门关上了,他轻轻地呼了一声:“柔兰。”

柔兰紧张道:“你是谁?”

男子不回答,却问出一个惊心动魄的问题,“阿古蛮在哪儿?”

柔兰震惊,在这深宫中,没人知道自己认识阿古蛮,更不知道阿古蛮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个陌生男子能很清晰地说出阿古蛮的名字,他到底是阿古蛮的敌人,还是阿古蛮派来拯救自己的恩人?

她不敢乱说话,便沉默着。

男子见得到她的张皇,挑眉一笑,“怎样,听见阿古蛮这个名字很吃惊么,你别否认,我知道你认识他,也知道他在哪里。”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柔兰弱弱道。

“我说阿古蛮在哪儿?”

“我听不懂。”柔兰在无力地坚持。

男子靠近了她,那张脸渐渐显了出来,少了几分阳刚,多了几分柔美,更像个容色清丽的女子。

“你说还是不说?”男子在步步紧逼。

柔兰咬定了不松口,她绝不出卖阿古蛮,这是她最后的底限。

逼不出话,男子反而笑了,“你还真固执,好吧,那就别怪我手段狠!”

柔兰惊慌道:“你,你要干什么?”

男子故意狞笑,他抬起一只手,紧紧地掐住了柔兰的脖子,柔兰登时喘不过气来,她挥舞着双手,徒劳地挣扎着挣扎着,却再也挣扎不动,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男子放开手,柔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他弹弹柔兰的脸蛋,戏谑道:“美人儿,让你说实话,你不说,现在受苦了吧,可怜见的。”

他起身出了门,悄无声息走出去很远,在拐角处亮着光,那儿有个人在等他,他停下来,“我该做的都做了。”

“多谢。”黑暗中有个声音说道。

他顿了顿,又嘱托道:“可别告诉董爆竹,这事太阴了,我怕他唠叨我。”

“不会,我也想多活几年。”那人也笑起来。

他又不放心地说:“我干了这么阴的事,你们不会灭我的口吧?”

那人真是措手不及,“这个…”

他便做了个鬼脸,“费费不要怕,我就是随便说说。”

黑暗中被称为“费费”的男子满脸窘迫,可给他取绰号的人已经跑远了,像是怕被灭口,再也寻不得人影。

风卷起来,屋里的灯光吹得一灭,仿佛从天顶扣下一顶帽子,光线瞬时被压低了,只在地面迟滞地滑动,昏暗中看不清屋里到底有多少人,只是恍惚的一片,仿佛鬼影重重。

戴面具的青衣男子默然而坐,灯光从他的脸上溢出去,在背后的墙上映出散逝的魅影,面前半跪着的人正在恭谨地回话。

“北方…已站住了脚…请天师放心…势必…内外交困…”说话断断续续,很多声音被屋里流荡的风吹散了。

青衣男子滞重地点点头,目光从面具后渗出来,没有情绪。

“柔兰呢?”青衣男子忽地问道。

“柔兰姑娘还见押,宫里的弟子正在打探消息。”

青衣男子凝声道:“是不是被人下了套,那个阿美怎么就忽然撞死了,若是口角克犯,撞死个无足轻重的宫女,又为什么要把柔兰押起来,莫不是哪儿出了纰漏?”

回话的无力解释,“属下不知。”

青衣男子知道问他也是白问,别说是这传递消息的教中弟子,便是自己也百思不解,费了多少心机,耗了多少精力,好不容易赚到今天这个局面,怎么一夜之间就瓦解了,想要扳倒的人复位了,想要搅乱的局面平静了,想要利用的人悔棋了。

为什么当所有人和诸葛亮面对面抗衡时都变成了孬种,一心想要做主的皇帝听说诸葛亮吐血,便哭兮兮泪汪汪地和诸葛亮尽弃前嫌,有争权心的李严听说自己陷进了坑害诸葛亮的阴谋里,吓得收拾包袱钻进诸葛亮的手掌心,就是堵着丞相府门要说法的老百姓,被诸葛亮两三句话一忽悠立刻变成温顺绵羊,诸葛亮是神么,他凭什么能让天下人顺从,天下人都是蠢的么,诸葛亮的一个轻如鸿毛的许诺就让他们放下抗争的刀。

是自己失算,还是这个对手太强悍呢?

还有柔兰,到底是女人,做事拖泥带水,该灭口的就该早点灭口,深宫里处死一个低贱的宦官,不就像掐死一只蚂蚁么,偏偏留下祸患,害得自己舍弃前功,为她查补缺漏,险些儿把自己陷进去了。

女人哪,缺了刚硬之气,做不得大事!

正在冥思时,敲门声空空响起,上边敲一下,左边敲一下,右边敲一下,天师知道来的是自己人,问是谁,门口回答说宫里来人了。

天师便吩咐子弟出去问情况,过了好一会儿,那子弟返回了,却是满脸惊恐,舌头打着结说:“天师,柔兰死了。”

什么?

天师站了起来,怎么,柔兰死了?这句话像闪电劈进脑子里,痛得浑身一个痉挛,他稳了稳心神,急问道:“怎么回事?”

“柔兰一直押在掖庭狱,因没断案,便别押一室,今日掖庭狱传出消息,说柔兰死了,是自杀。”

“那,她人呢?”

“太后说自杀的女人晦气,运出宫了。”

天师跌坐下去,脑子里一片乱响,这个女人竟然死了,那张柔媚娇嗔的笑脸在心里渐渐清晰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却抓不住了,他觉得有点儿伤感,也只是,有一点儿吧。

些微的伤感后,他想的是,这宫里知道他的真面目只有柔兰,蛊毒教子弟也有一部分渗入内宫,可他从来不和他们见面,只让心腹和他们联系,把他们的消息再传给自己,那么柔兰死了,线索就短了,虽然缺少了最大的内宫支持,可她活着,在目前的情形下,却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

可是柔兰的死太突然,她的决然赴死和她素日的脾性太不相符,到底是怎样的变故才让她走上绝路,总不会是有人逼她供出自己吧,想到这里,他不仅打个寒噤。

他又想,知道他和柔兰有私情的那个宫女,哦,是叫阿秀,早被他闷死在井里了,他从此就不和柔兰私下来往了,再没人知道那段风月情,那么柔兰死了,所有的秘密都将埋在地下。

可他仍旧不放心,到底是哪儿不对呢,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整件事很蹊跷,一个死了的女人对自己的威胁比她活着时还要大,万一,他想的是万一,万一柔兰没有死,那…这想法让他寒彻骨髓。

他对心腹子弟命令道:“你领圣教令,一定要找到柔兰,不管她是死是活,我要见到尸体!”

“是!”

灯光熄灭了,这间屋子成了死寂的坟墓,人影一个接着一个离开,高高的院墙晕着淡淡的月光,月光下是一条飘着花香的深巷,从这条巷再拐过去两条街,便是万柳坊,有个叫柔兰的女子在万柳坊的某座宅子里曾经住了整整两年,她说她不要住进去,那儿死过人,她晚上会听见鬼在哭,她要他陪着她,可他说他没空。

青衣男子在巷口停住,夜风在身前惆怅叹息,似哪个女子沾满了泪水的倾诉,当紧张的谋断过去了,才发觉心上好像缺了一个口,不过他很快就能补起来。

一切都只是很浅的伤感而已,柔兰也罢,死亡也罢,男女私爱也罢,还比不过山神指环遗漏在掌心的一点儿光芒。

黄昏的暖风吹过成都西南郊,在苍翠绿野上起伏跌宕,落在乘烟观花团锦簇的小院里,内院有人走出,回头望屋里看了一眼,轻轻关上了门。

房里垂了十来幅长幕,幕上勾画着稀奇古怪的符号,像是星象,又像是符咒,便似无数交错纠缠的长指甲。

女人坐了起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长幡翻滚,宛如一具具垂死挣扎的半死身体,她也不打算走出门去,反正一定锁得严实。

自从苏醒后,她便困在这间牢房里,她原本以为自己大概是必死无疑了,没料到能死而复生,也没料到从一座牢笼转入另一座牢笼,更没料到日日提审她的是两个女子。

这两个女子,怎么说呢,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一个女子古怪,成日琢磨各种坑死人的鬼点子,要么让她靠墙站,在头上顶碗水,如果水洒出来,今晚就没饭吃;要么解下她的腰带,让她捧着腰带端坐在床上不能动,动一动,裤子就掉了;要么在她脸上画王八,左半边脸是公王八,右半边脸是母王八,还给公王八取了一个名字叫阿古蛮丑得很。

另一个女子顽劣,男人似的,有时色迷迷地摸她的脸蛋说姐姐好美,有时对她吹胡子瞪眼睛,威胁她再不说就拧断她的脖子,更多的时候,男人婆和妖精鬼联合起来折腾她,虽不是酷刑,可也让她叫苦不迭。

这到底是被软禁了,还是进了妖怪窝,老天爷你从哪儿搜出来这两个怪物,她们是太闲了么,姑娘们,你们无聊了,去找个男人谈情说爱好么,别在我身上耗费精力。

她其实认得妖精鬼,正旦官员女眷入宫朝贺太后时,她在太后身边见过,知道她是诸葛亮的女儿诸葛果,她曾威胁妖精鬼,你敢虐待我,我要把你的事说出去,妖精鬼说我不怕你说出口,你都是死人了,你告诉谁去?

是啊,她被太后勒令关押掖庭狱,还莫名其妙“畏罪自杀”,“尸体”运出宫来,没运去坟场,却运进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至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缘故沦落下潦,昔日风光无限的富贵生活转瞬就陨灭了,连个转圜余地也没有。

阿美怎么和她吵两句嘴,就撞墙了呢,阿美知道小杜为自己干阴事儿,可她没让阿美彻底搅合进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阿美活着始终是个隐患,她撞死其实还是好事,可偏就是她这一死,竟把自己陷进去了。

太后在自己的寝宫到底搜出了什么,她知道太后看自己不顺眼,总是找茬要撵自己,但和宫女口角克犯,宫女自己寻死,为什么要把自己押去掖庭狱?

皇帝为什么不救自己呢,每日里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说不得的恩爱,当初被打发去暴室浆洗,他也时时惦念,想法把自己捞了出来,这一次怎么就装聋作哑,自从出事,连个面也不露!

还有,我为什么会“死”了呢?是哪些人要我“死”?他们又为什么让我“死”而复生,为了让我说出阿古蛮的下落么?

阿古蛮,你到底在做什么,我都“死”了,你竟然毫无反应,也许你真的相信我“死”了,便失去了寻找的心思,任由我在这陌生的地方承受折磨,也许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去。

门嘎嘎一响,这次来的会是谁,是男人婆还是妖精鬼,她们又会折腾出什么法子?

脚步声渐渐近了,是个女子,可不是男人婆也不是妖精鬼,是个陌生脸的女人,她看见坐在床上全身绷着警惕的柔兰,也不多话,把手里的食盒放下,说道:“我给你送饭。”

柔兰不动,那女子便把食盒里边的饭菜端出来,舀了一碗饭,夹了满登登的菜,递了过去,“你吃吧。”

柔兰接过了,反正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她便很不防备地开吃了。

女子看她吃得认真,知她饿了,也不走,垂手站一旁入神。

“别老看我,你出去行不?”柔兰抱怨道。

女子笑了一声,“可你吃完了,我得收拾了带走,所以要等你,你怕被人看着吃饭么?”

柔兰看她温和,试探道:“你是那两个女子的什么人?”

女子微笑,却不回答。

柔兰便不吭声了,只管把饭吃完,三下五除二拔完饭,碗筷一放,喝着水开始琢磨事儿女子便收碗碟,说道:“妹子这是何苦呢,我也不懂你们的事,只是你犟着,总不是好的。”

“怎么,你也想套我的话?”柔兰又绷紧了自己。

“套什么话?”女子愕然,她显然对柔兰的事知之不多,她只管来送饭,别的事,她不想问,也不能问。

原来是个无知者,柔兰心里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小莲。”

“哦,小莲。”

柔兰慢慢儿打着擦边球,“能告诉我,这是哪里么?”

“我不知道。”小莲这点警惕心还是有。

柔兰也不逼问,她叹了口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你们干嘛要关住我,门也出不去,像坐牢一样,还不如让我死了干净!”她说着说着便落了泪。

小莲吓了一跳,“哟,这是怎么了?”她忙递了一条手绢过去,安慰道:“快别哭了,刚吃了饭,提防呕出来。”

还真是个实诚的好人,柔兰心底暗暗计较着,面上却捏着手绢只管抹眼泪,“每日闷在这里受折磨,真是生不如死!”

小莲同情地说:“真是可怜见的,她们让你说什么事,你说了不就成了么,也不用受这委屈了。”

“我不知道我说什么啊?”

小莲一愣,可她也看不出柔兰到底是真心话,还是伪装,但柔兰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是让女人也心动,她便又劝道:“你若知道就说了吧。”

“我真不知道。”

小莲叹道:“你还真是固执,固执的人得吃亏,可不是好事。”

“你不固执么?”柔兰可怜巴巴地问。

小莲想了想,抿嘴一笑,“我嘛,也挺固执的。”

柔兰也跟着她笑,“我瞧你脾性模样都是一流,你丈夫一定很疼你吧。”

小莲的笑容黯淡了,“我没丈夫呢。”

柔兰便捂嘴,“哟,对不住,我是口没遮拦的臭脾气,你别放在心上,我不知道你…”

“没关系,”女子大度地说,“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嫁过人。”

“那你有心上人么?”

小莲苦涩地说:“以前,有过吧,但是,他死了。”

柔兰忙劝慰道:“可真可怜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凄惨之事,可难为你了。”

“我记着他就成了。”小莲淡淡地说,仿佛随口,却寻常如她心底自然流出来一般。

柔兰像是被真正打动了,她喃喃:“你记着他就成了。”怎么这样伤感呢,像在心上刺了一刀,深彻的疼便种下了,那疼的代价是一辈子的寂寞。

“你也有心上人么?”

柔兰怔怔的,脱口道:“有啊。”

小莲喜道:“那敢情好,两个在一块儿,比什么都强。”

柔兰凄凄道:“可我没和他在一块,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总是我向他索求,他对我爱理不理,好贱,是不是?”

小莲听得凄惶,“也不要这么说,也许是他悟不到,不是不理你。”

“从我认识他,十多年过去了,还不能悟,那不是傻子么?”柔兰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