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们的小院陷入少有的低气压，每天聚在一起锻炼、聊天的人都不见了。站里这边大概是我开罪的站长还没有恢复好心情，警卫连却因二班长被关禁闭的突发事件陷入了集体低落。
所有人都在防着冲动的孟冬雪，没人料想一向老实忠厚的石彬竟趁着午休交班的功夫，冲进办公楼把贾干事打了。据拉架的哨兵说，贾干事被打掉两颗牙，溅了石班长一袖子鼻血。从始至终，石彬一句话也没说，打完人就安静地回到连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敲开指导员房间的门，交代了自己所做的事。当晚，旅里安排了调查人员过来，询问石彬的打人动机，他只说了句“那孙子欠捶”，就闭上嘴巴不再配合。他被保卫科的人带走，被罚五天的禁闭，之后会根据行政看管期间的态度再决定处分的级别。
他被带走的时候，很多人跟到院门口，孙昕却被冬雪摁进了包房，我跟上去反锁了包房的门，我很明白不能让整件事继续扩大了。
“我知道你难受！现在大家谁都不好受！但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个地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的！”冬雪尽量压低音量，却压不住激动的情绪。
“我可以去跟调查组好好解释，我不能让石班长平白为我挨处分！”
“怎么解释？说贾干事利用职务之便占你便宜吗？你有什么证据？”
“牛排她看到了！”
“你还嫌牵扯的人不够多吗！调查组的人如果问你为什么午休时间去找贾干事，你怎么说？你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还能摘得清楚吗？！”冬雪严厉的目光，一下子激出孙昕两行泪。
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两个人冷静下来，给孙昕递了块手绢：“如果你真想去反映贾干事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作证。”
“你们两个人真是要气死我了！”孟冬雪气得一甩手，一屁股坐在没放垫子的空床板上，激起灰尘一片：“为什么就不动动脑子想想，当时没有去举报，当晚全站人员都听说你孙昕得到了一个内定名额，如果调查组过来问这件事，站长说不定还会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你们到时候要怎么解释？樱子，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你爸也会被牵扯进来。他一定还不知道这整件事吧，你要如何跟他交代？”
“…………”我其实心里早已一团乱麻，一方面感激石彬替我们教训了可恶的贾干事，一方面因这件事被突然闹上台面而不知如何自处。
“我错了……孟班长……都是我的错！不该不跟你商量的，……可是现在……到底怎么办啊？”孙昕一双无措的眼睛此刻正又肿又红地望着冬雪。
“还能怎么办！事到如今，我们每个人都要保持沉默，也只有这样，你们争取来的机会才能被保留下来。不要再扩大影响了！贾干事就是有一万个错，石彬动手打人还是触犯了军队条令条例，你解释不解释都不会让他免于受罚，这一点你俩最好弄清楚。”
我没有说话，觉得眼眶有点湿润，不是为了孙昕，不是为了石彬，更像是为了我自己。那天鼓足勇气为孙昕争取名额，事后虽然有些后怕，却没有半分后悔。我告诉自己，我还是那颗尖锐的小石子，即便是遇上有冲劲的急流，也会想办法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守护好自己的一身棱角。我甚至以自己没有被磨平而沾沾自喜，却不曾想这棱角也会伤到其他石子。这样的我，真的适合这片有着明确坐标的河床吗？
“可石班长他怎么办？”孙昕无助地问。
“他是主动承认的错误，禁闭期间有个好态度，以他以前一贯的表现，出来再跟连队好好表个决心，应该不会有大事。我想老二他也一定不希望你去捅破这件事，你们不是听说了吗，调查组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出打架的原因。”冬雪一把抓过孙昕的手：“他是真心想保护你。”
她看看靠在货架旁边的我，冲我招招手：“樱子，你也过来。”
我仍然没有说话，低着头坐到她身边，她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我：“我不是怪你俩，其实……现在的结果，抛开老二不说，已经是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好了。我之所以那么生气，不是因为你们太冲动，而是觉得你们少了一颗警觉的心，没有搞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我当然明白考学意味着什么，樱子还好说，可在我和孙昕的眼中，考军校是可以直接改变命运的。在这座大山里，无论是战士还是干部，哪个年轻人不想通过考学重新掌握自己的未来？可是，即便这条路有多么美好，也不能用你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去换啊！孙昕，你一向被我们一群人宠着，就真把自己当小孩了，你得明白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对于我们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尊和自爱更加重要的了！那天，还好有樱子跟着，还好你没出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真有什么意外，那个所谓的机会——将会成为你们一辈子最后悔最痛苦的扎在心头的刺，永远也拔不出来！”
满是尘土的包房，在冬雪一番语重心长的发言后陷入了宁静，三个人挤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我和孙昕把头靠着冬雪并不宽阔的肩膀，一个停止了哭泣，一个正开始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