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我真是低估了咱们在座各位的本事了，还一厢情愿地跑去跟人家干部科蹭名额，人家一句话给我臊得那叫一个大红脸！——‘要不您自己搁家值班，其他人都去集训好了！’你们瞅瞅，这是得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给咱们站添了一个内——定——名——额！我们是不是应该集体给她鼓鼓掌啊！”站长夸张地带头鼓掌，没有人附和，不知是不敢还是觉得更尴尬。她讲话全程睁圆了双眼瞪着我，虽然还在努力挤出笑，但看肢体动作早已是气到哆嗦，说那个“您”字时还故意加重了语气，生怕我听不明白是在说我。
不知怎的，我竟没有感到一丝惶恐，平静地让自己本就不大的双眼始终保持着与她对视。是想承受吗？倒也不是，我其实心里对她是有愧疚的，给孙昕争取名额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应当先跟她打招呼，方便她调度人手去排班。但中午的情况不容我顾及她的面子，坦白说，我那时是做好了把大家的面子全撂地上的心理准备。
之所以这么决绝，是因为贾干事的所作所为超出了我对身上这套衣服的原始认知，在我看来他的行为甚至玷污了我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我所熟悉的圈子、亲人、长辈、邻居、战友………。这一年年一层层建立起来的坚固壁垒，竟被一个如此龌蹉又渺小的人制造出一场足以令我眩晕的思想地震。
我那时对军人与军装的关系存在着一些混淆，总觉得穿上了这身衣服，就如同自愿戴上一副包裹着层层光环的紧箍咒，在它强劲法力的约束下，人性的丑恶会被压制于无形，军人的使命感会被放大许多倍。
我还记得中秋前警卫连有个二年兵在大门口站岗，误把一位卖甘蔗的老大爷给关起来排查。听小川跟我说这事时，我笑说实在太夸张了，他却很严肃地告诉我这位哨兵做的没有错。老大爷或许只是为了卖出更多的甘蔗无意间打听了旅里大概的人数，作为一名哨兵，身穿一身军装、手握一杆钢枪就应该有觉悟排查出这问题背后的各种可能性。也是在那一刻，我发现小川的眼神里有种我非常熟悉的东西，那是我从小到大生活在身边的叔叔伯伯们眼里类似的东西。在遭遇了贾干事之后，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了身上的这身军装，我不再觉得它能起到紧箍咒的作用。衣服本身是裹不住人性的，人性只生根于人心，伸展枝桠于每一个决定，开花结果在你的眼神里。
我并没有跟站长解释并道歉，可能是她训话时那声“干部科”再度引起了我的胃部不适。散会后，我和孙昕被冬雪拉进小院里，为避开站长，三人坐到了警卫连房前的台阶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樱子，咱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找干部科吗？你自己去解决，不是犯了你爸给你立的规矩！”
“…………”
考虑到冬雪的脾气，我本想隐瞒。可孙昕一见她真的生了气，就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全给招了，虽然已经尽量描述得有惊无险，可这回忆性的叙述还是把她弄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刚把我要挟贾干事的部分说完，就见冬雪像头发了狂的豹子一样冲了出去，我心中大呼不妙，赶忙示意从上坡经过的刘天佑把她给截住。
“姐，姐！你冷静点，这是什么地方，疯了吧你！赶紧跟我回去！”刘天佑显然是注意到了冬雪发红的双眼，他很粗暴地拧住她的胳膊，也不管疼不疼，就拼了命地把她往回拽。看来对付发狠的孟冬雪，这位老三还是比我们有经验的。他把她拽到小院门口，忽然犹豫了几秒，冲我和孙昕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迅速消失在旅部的大门外。
小院恢复了平静，没有人发现，警卫连值班室的椅子上，有个纹丝不动的身影，偷偷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