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了很久的集训班就要开班了，如我所愿，我和冬雪、孙昕一个也没落下，就要迎来以学习为名的二十天深山长假，如此令人雀跃的结果并没有换来想象中的愉悦，似乎每个人都在心事重重地打包行李，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生出对翅膀、恨不得马上飞走的那个人——只有我。
离开前，冬雪带我们去后山看了石彬。半山腰，一座孤伶伶的青灰砖房，就是执行行政看管的禁闭室，远处看很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青色魔方，不知被哪个犯了错的熊孩子赌气丢到无人的荒山，他的全部发泄就只是为了惩罚一件东西，让它被人迅速地遗忘。走近那“魔方”，才看到对着山的隐蔽位置开了一扇很小的门，门的上方有更小的窗，门外上了笨重的锁，锁旁守着穿戴严整的哨兵。
冬雪跟哨兵交待几句，便上前敲敲门：“老二，我带丫头和樱子来看你了。”
屋子太暗，似乎根本没有灯，我听见里面有些动静，在窗口处瞥见石彬躲闪的脸，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姐，你们不用来的……我再过两天就能出去了。”
“一会就跟车去集训班报道了，咱们再见得月底了，这不是不放心你嘛，得上来看一眼再走。”冬雪说。
“啊！……对啊，要开班了。……孙昕呢？小丫头也能去吗？”
“嗯，这次我们仨一起去，你就放心吧。”我把身后的孙昕往前推了一把，她脸上出现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从石彬被带走就激动得嚷嚷着要见他、要跟他说说话的小丫头，如今来到这扇门外，却沉默地退到我身后，和窗那边的人一样，不知在躲闪什么。
“石班长……”她嗫嚅出三个字，弯弯的眼睛瞬间变了红。
“这多好呀，丫头！……你可得好好学啊，你不是一直就想着跟刘排和孟班长一起去吗？这回可高兴坏了吧？……丫头啊，你可得听话，那边偏僻，甭一个人瞎跑，要一直跟着两个姐姐，知道吗？”不再看得见人影的窗口，只飘出石彬的声音。
“嗯，嗯，我都听你的！石班长，……你还好吗？”
“我啊，………好着呢。”
…………
从后山回来，途径斜坡，就见我们小院聚了些人。李军和刘天佑在给警卫连参加集训的战友们搬东西、送行。背着双肩背包的“石像”，阳光下笑得灿烂，冲着坡上下来的我使劲招手，那一刻我知道，他和我是一样的人，都是悄悄生出了翅膀的人。我开心地回应着他，那个笑对我来说很重要，一扫连日的阴霾，给沉重的心带来新鲜的希望。
我们回屋取了行李，叫上郭排一起去旅部门口乘车，李洁和秋芳也跟出来送行。李军走过来，要帮冬雪拿东西，被她礼貌地躲开了，她顺手把大包递给身旁一脸坏笑的刘天佑，搞得老三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只好扛起行李，大步流星地往大门口走。我满脸问号地看看冬雪，她摇摇头，帮我提了行李，就跟上去。大客车发动时，我看见很多人在下面挥手告别，没有看见李军。
车停停走走，沿路接上其他单位参加集训的人。起初是玩笑，后来变成一种仪式，每到一站，车门开启，大家就用掌声和欢呼声欢迎新加入的战友。我喜欢看他们上车时的样子，眼睛里有光，还有腼腆和憧憬。我喜欢看到更多等待起飞的可能性。他们很快融入到一起，操着不同的乡音，谈着相同的希望，交流着参差不齐的复习进度。
坐在我身后的小川，伸手递给我几个红红的大苹果，分给孙昕时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冬雪眼睛看向窗外，一动不动地说：“你自己吃吧，我不要。”
“你和李军闹别扭了？”
“也不算吧，闹有什么用，早闹不动了。”
“他怎么没有一起来集训？”
“他已经决定退伍回家了。”
“啊？今年吗？”
“对，下个月——就彻底告别军装、告别部队了。”她冲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笑了笑。
“怎么这么突然！不是说好要争取转士官的吗？就算不去考学，至少也能留下来啊！他这样一走了之，你俩以后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俩应该就没有以后了。”
“…………”
她移开视线，转过来看我拧紧的眉头，伸手给我捋了捋眉心：“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小小年纪，不要动不动就皱眉头。你瞅我就是不够注意，现在这里都留下痕迹了。”她指指自己两眉中央，很用心看能看到细细浅浅的竖纹：“虽然有点不甘心，但终于是有了结果，我其实觉得轻松多了。”
她从我腿上拿了一个苹果，捧在手里，也不吃，就看着：“我以前总跟你说，对我俩的未来很茫然。我想不只是我，他的焦虑可能比我更多。他基础不好，考学希望太小，我之前一直犹豫要不要去考，主要也是因为他。本来打算跟着他一起转士官，在哪里工作就把家落在哪里。可他家里不同意，他父亲身体不好，母亲年纪大了，需要儿子撑起这个家。我想了好几天，没办法说服自己放下一切跟他回老家去。我也不知道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樱子，你说我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拿起自己的苹果，结结实实地咬上一大口：“如果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就没什么放不下的。我不知道什么结果对你俩来说才是最好的，可我觉得好的爱情是两个人在一起没有来自外因的压力。李军跟你留下来会有来自家人的压力，所以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跟他走如果也感受到压力，即便那个压力是你自己总结不出来的，也不能勉强去接受。这样才是公平的。”
“是啊，很公平，我们都得到了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我冲她手里的苹果努努嘴：“吃了吧，吃完就放下，管它到底是什么，至少你可以重新开始了。”
后面的路程里，她没有再说话，靠在我身边一口一口地啃着她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