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班开班的通知终于印发下来,我们站分到三个名额。
晚上站长为此专门开了会,对大家说,两位排长要参加明年的统考所以肯定都要去的,剩下一个名额优先考虑兵龄长的老兵。因为是旅里自己办的培训班,限制没那么多,如果有人特别想参加,她可以做做工作,再去争取上一个名额。李秋芳和李洁都表示今年还没开始着手复习,想等明年再说,赵梓悦跟着点了点头。孙昕说她已经看了一阵子书,很想去培训班听听老师的串讲,只是担心自己的兵龄问题会影响报名。
这时冬雪看了我一眼,起身对站长说:“如果孙昕想去,我可以让出位置来,反正去年我也参加过一次了,不去也行。而且……,我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去考试。”
我回望她,眼神里既有明白也有不明白。站长摇摇头:“不用让,你该去就去,孙昕我会再争取一下,刚好问问机关她能不能参加明年的考试,如果连报名资格都没有,去了也是没有意义的。”
散会后我把冬雪拉回宿舍,急切地问:“为什么不去?你真不想参加考试了?”
“也不是……,我还没有想好……,”冬雪眼神有些游移:“李军想让我年底跟他一起申请转士官,我就担心明年去参加考学了,又会增加很多不确定性。”
“转士官也不影响考学啊,他完全可以跟你一起去考!”
“谁又能保证我们可以同时考上呢?我再想想吧,不是还有一周时间呢吗,我跟他商量一下,你先别急。”她拍拍我:“即便我不去,不是还有孙昕陪着你吗,放心吧,二十天而已,现在的你已经完全可以应对山里的生活了。”
“我才不是担心这个……。”我嗫嚅道,心里的失落比脸上要多。习惯了冬雪在身边的日子,一想到要分开二十天总归是不舒服的,这还不是失落的核心。我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冬雪是想通过考学离开大山的,她在这里已经太久了,她有能力去追求更有品质的生活。我还自以为是地以为,只要她离开大山,我们兴许还会碰见,还有机会来往,我俩终不致于一别两宽。
我觉得我的这些想法她都懂得,她不是没有想过,多少个入睡前的夜晚,她一次又一次地聊起我们的未来:我们会在哪个城市重逢,一起去哪个城市旅游,去她故乡哪个湖面溜冰,来北京听哪个明星的演唱会…………这一切的寄希,在她选择同李军留守原地的决定面前,慢慢幻化成一串串飘渺的泡泡,散落在小屋,等待着幻灭的瞬间。
“樱子………”她有什么没说出口,头顶的灯一下子熄灭了。屋里漆黑一团,外面传来烦躁地吼叫声。我看不清冬雪的脸,只听她略带尴尬的笑说:“又停电了,一准是首长菜地引的那条电线闹的!”
我趴去窗台往坡上看,满目漆黑中唯独一处赢弱的光,被夜的山风吹得正摇晃。
两周前,这条每天上班必经的上坡路一侧,被开辟出一小块菜地,种的是几垄秋白菜。大家私底下议论,这几棵看起来不怎么金贵的白菜,凭啥种在全旅部最扎眼儿的位置上,大概是为了几个月后基地领导来巡查准备的。旅长亲自带头种示范菜园,下面连队各自响应,自上而下发挥自给自足的优良传统,是我们这样的偏远单位最有特色的年终汇报项目。为保障首长菜园这几棵菜苗能茁壮成长,司务长专门搭建了迷你版的塑料棚给菜宝宝保暖,为增加照明时长还从距离最近的我们院扯了条电线上去,给“塑料小棚”添置了一盏小夜灯。自打这灯夜夜守护菜宝宝,我们小院就开始频繁遭遇断电。大家只敢趁着天黑吼上两嗓子,谁都知道明儿一大早准能看见旅长满心欢喜地背着手站在斜坡上,目视他的菜宝宝们有没有比昨天又长大了那么一丢丢。
站长举着手电筒进来,对冬雪说:“我刚刚打电话问了机关干部科,孙昕的兵龄应该是报不上名的,没考学压力的话就只是去体验学习氛围,她还那么小,不如把机会让给赵梓悦。主要还是看你啊,你要想参加我就再去要个名额。”
“赵梓悦不是还没开始复习吗,都是去体验,干嘛不让孙昕去?”冬雪口气里透着不满。
“她明年编制下来也才是第一年兵,着什么急呢?总得有人在家值班吧!”站长不客气地顶回来:“你考虑清楚了,最迟明晚告诉我决定!”说罢,甩门而去。
“指定是赵梓悦单独找站长了,孙昕知道得多伤心……”冬雪烦躁地在床边摸出自己的手电筒:“走,我们把她叫出去,别在屋里让别人看着她难受!”
…………
三人坐在警卫连的训练器材上,冬雪揉揉孙昕的短发:“傻丫头,你甭着急,明天咱们再去干部科问问,站长摆明是想帮赵梓悦,不见得替你仔细打听了,我觉得一定还有办法。”
“孟班长,我其实知道去了也不见得能参加考试,就是觉得自己学实在太难了,想趁这个机会见着老师,让他们教教我方法,回来好继续使劲。”孙昕叹口气:“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的,所以不难受,真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把孙昕的小手捂在手心。她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哎呀,你看你们俩,多大点事啊!一个个愁得跟什么似的,甭想了啊!孟班长,你该去就去,反正不用在家值班也挺好,你就当是放个大假,还能陪陪牛排。”
“如果站长不让你去,我是不会让出来的,我就不信她有那么大的面子想要名额就能要到!”冬雪忿忿地说:“你要是真去不了,就把复习书都给我,我找老师求他们给你划重点。”
“成,谢谢孟班长,别气了,真的别气了。”孙昕的小手一直捋着冬雪的后背,帮她消气。
我看着夜色下她脸上闪亮的笑容,知道她心里其实有什么东西被熄灭了,她的笑,挂相却不作声,她其实是在偷偷地哭吧。如果站长能那么容易动用自己的关系为赵梓悦争取到名额,那么我是不是也同样能做到呢?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很快就被“三个不允许”给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