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乘风准备开枪之时,猴子却是将双手生生地挡在枪口上,带着哭腔乞求道:“师长……不要啊……都是自家兄弟……你……真忍心吗?”
陆乘风望着猴子那哀伤的面庞,心头又是一阵恻隐,握着枪的右手慢慢地松了开来,枪重重地跌落在蓬松的黄土上,弹开在了一边。
忽然,老柯举起手中那杆子掉了漆的步枪,神色严峻地朝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大喝一声:“是谁在那鬼鬼祟祟的,快给老子滚出来!”
陆乘风顺着老柯的目光往那灌木丛里瞧去,却并未发现任何动静,与猴子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是满脸不解。
“老柯,这穷山僻壤哪会有什么人啊,你一定是看错了。”陆乘风轻描淡写地说道,心却是牵挂着坑里依旧在做着痛苦挣扎的安子。
“师长,我刚才确实看到那边灌木丛里有个人伸着脑袋望着咱们咧!”老柯边着急地解释,边端着枪一步一步地朝着灌木丛中移去。
“会不会是共军的侦察员?他们怎么找到这来了。”麦勇神色惊慌地说道。
陆乘风一想到这茬,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这原始密林虽然与闹市区相距甚远,但共军素来以打野战闻名,经常深入一些丛林草地,所以麦勇说的这种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
“拿好家伙,准备战斗!”陆乘风一边命令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那被齐人高的荒草遮盖住的灌木丛。
正当几人提着枪,神情紧张地朝着那灌木走去时,灌木丛忽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几人吓了一大跳,老柯再也沉不住气了,气急败坏地朝着那堆灌木丛吼道:“谁他妈在那给老子装神弄鬼,快出来,再不出来小心老子蹦碎了你脑袋瓜子!”说完朝着天空虚放了一枪,一声清脆的枪鸣回荡在空旷的林子里,不少飞禽被惊得振翅乱飞。
“别……别开枪……千万别开枪啊。”灌木丛中传出的声音阴阳怪气,与其说随后一个身穿青色长袍,脸上擦满各色油妆的男子高举着双手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几人看他那不伦不类的装扮,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老柯边笑边擦着眼泪骂道:“你他妈的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见他们笑话自己,倒也不愠不怒,一只手使劲地在脸上揉搓着,试图想揩去那些油彩,哪知却是弄巧成拙,脸上的油彩被搅得花花绿绿乱七八糟,比先前的模样更加滑稽了不少。
老柯等人又是一阵轰笑,笑过之后,陆乘风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双眼在那人身上不住打量,随后走到猴子身边耳语了几句,猴子脸色立刻变得严峻了起来,会意地点了点头,提起步枪猫着腰闪身进了丛林里。
陆乘风望着那人嬉皮笑脸的神态,忽然严肃地问道:“你是谁?刚才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干什么?”
那人见陆乘风剑弩拔张的神态,慌忙解释道:“几位军爷可千万别误会,我是这附近淡水村的戏子,刚才听到这猎野鹿的陷阱里传来了声响,以为是猎物中了套,正想来取,没想到无意间撞见了几位军爷。我宝山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冒犯诸位使枪杆子的军爷啊!”
“哦?真是这样么?”陆乘风有些不相信地望了宝山几眼。
“当然是真的,几位军爷若是不相信,可以随便检查,我可是实打实的良民啊!”
陆乘风朝着麦勇使了使眼色,麦勇会意地跑了过去,在宝山身上熟练地四处摸索着,发现除开随身携带的袋子里头那根长长的麻绳外,别无他物。这时猴子也回来了,凑到陆乘风耳边小声地说道:“师长,附近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应该只是个附近的居民。”
“这么说,那陷阱是你挖的?!”陆乘风问道。
宝山头点得像啄木鸟般,应承道:“是啊,这林子里头的野鹿十分壮实,捕到一头够吃半个月呢,在这附近像我这样的陷阱多的是,谁都想给自己餐桌上多加点荤嘛,你说对不?”
陆乘风等人一听暗暗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自己原来已经进入了一个杀机四伏的凶险之地,到处都是陷阱,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而自己竟一直浑然不觉。
这时坑中又传来几声痛苦的哀号,声音凄厉至极,听得人心惊胆战。
宝山满脸诧异地说道:“怎么……里面……里面不是鹿?”
“屁话!你那陷阱差点害死了我家兄弟!”老柯喷着口水漫骂道。
宝山见老柯满是粗口,屡次对他出言不逊,心头也是来了火,冷冷地说道:“是他自己掉下去的,关我什么事。”
老柯一听这瘦得像根竹竿似的小戏子竟敢这样和他说话,十分来气:“哟呵~你小子还敢和军爷爷我顶嘴是不?看军爷爷怎么收拾你!”说完轮起坚硬的枪把子便要朝他招呼过去。
“老柯,住手!”陆乘风见势不对,慌忙厉声喝止。老柯抡在半空中的枪把子瞬间便定住了,望了望陆乘风,又望了望脸上似笑非笑的宝山,气冲冲地把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跑到一旁独自抽起了闷烟。
宝山点了点头,说道:“还是这位军爷明事理啊!”说这话时宝山故意提高了嗓门,显然是说给那头的老柯听的,老柯狠狠地朝他望了一眼,烟抽得更猛了。
“这位小哥,这坑是你挖的,你自然有方法救我兄弟出来对不对?他流了很多血,快支撑不住了,烦劳你帮帮忙,陆某感激不尽!”陆乘风满脸急切,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
宝山从刚才的一幕便隐隐感觉出眼前这英气剑眉的军官是这些人里的头头,此刻见他言语谦恭,丝毫未有盛气凌人之态,心中很是愉悦,笑着说道:“这位军爷不必客气,两三百斤的野鹿掉里头我都能给弄出来,更别说是人了,你就放心好了!”
陆乘风听了心中大是宽慰,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卷起袖子准备随时帮忙。哪知宝山却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需要帮忙。
宝山朝着坑内望了望,当看见坑内鲜血淋漓的安子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嘴里呶呶地念叨了几句,旋即麻利地脱下了长衫。从小在这山里头长大的宝山虽是身子瘦弱,但能剩下挂在身上的那可全都是精肉,乍一看去,轮廓分明,肌肉的纹理清晰可见,倒也算得上精壮。
只见宝山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拿出那根蛇一样盘成一堆的粗麻绳,又拿出一个手臂粗细的大木钉。东西准备齐备后,宝山将麻绳尾端的套头极其利索地套在了木钉上,然后一只手抓住套头末梢的绳子,另一只手稳住木钉,使大力勒紧,钉子立时悬在了空中,轻微地左右摆动着,似极了绞刑架下的死囚犯。
几人担心安子的安危,看着宝山悠哉游哉地摆弄着这些粗麻绳,不禁都开始暗暗着急起来。宝山却是不以为意,提着木钉戏耍似地在手中甩了甩,确定结实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说,你倒是快点啊,人命关天呐!”这燥热异常的天气让人心情烦闷,特别容易发怒,老柯本来性子就烈,看着宝山在这磨磨蹭蹭的心中极为不痛快。
宝山并不理会,脸上依旧带着轻松的微笑,只见他提着缠结在一起的麻绳和木钉走到陷阱旁边,弓下身子来,比划了一阵,便将木钉插进了蓬松的土壤里。由于木钉实在太大,只没进了土壤一小部分,还有四分之三留在外头,宝山皱了皱眉,冲着布满茧的黝黑的双手中吐了一口口水,摩拳擦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着实吃了一惊。
只见宝山张开手掌,一声大喝,朝着木钉的圆形钉帽就是死命一拍!这一拍可非同小可,木钉便如同投入海中的礁石,直勾勾地完全没进了土壤里面,只留下个钉帽露在外头。陆乘风几人看见后都是暗暗吃惊不已,他们万没料到看外表弱不禁风的宝山竟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老柯也是暗暗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刚才是被陆乘风给劝住了,要是真和他打起来,光这一掌还不把自己给拍晕了去啊!
固定好木钉后,宝山把麻绳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坑里,自己则双手抓着麻绳像猴一样地溜了下去。当陆乘风几人把脸凑到土坑旁往里看时,却见宝山已经抱着血淋淋的安子开始往上爬了,宝山一只手抱着安子,另一只手抓着麻绳,却丝毫未显出疲态,又是让陆乘风等人一阵唏嘘不已。
几分钟后宝山爬出了坑口,陆乘风慌忙接过伤痕累累的安子,用力地扯下破旧的军装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安子微微睁开无神的双眼,见陆乘风和其他战友们都关切地围在周围,惨白的嘴唇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随即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安子!醒醒!”陆乘风一边焦急地呼唤着,一边用力地按着安子的人中。
一旁的宝山却似乎并不关心眼前的这一切,他麻利地拔出钉子,又重新卷好粗麻绳,放回到了袋子里面。
“你去哪?”陆乘风见宝山提着袋子准备离开,忙问道。
“当然是回村子里去。”宝山抬头望了望昏黄的天。“都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了。”
“等一等!”陆乘风望了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安子,说道:“我朋友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看我们能不能在你那借宿几天,等他病养好了我们再走?”
宝山眉头一皱,有些为难地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陆乘风见他丝毫没有农家人那热情好客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快,但安子的伤已经刻不容缓,他只得继续恳求道:“他都这样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等他病一好,我们保证立刻就走,绝对不会再麻烦你。”
宝山望了望躺在地下满脸血污的安子,又看了看陆乘风那张真诚而恳切的脸,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只是……”
陆乘风见他欲言又止,以为他是吝啬家中的五谷油盐,忙从兜里掏出一叠皱沓沓的钞票,说道:“我们不会白吃白住的,这些钱你先拿去,当是住宿费了,如果不够的话我这还有。”
“我说的不是这意思……”宝山摇了摇头,说道。
“那是?”陆乘风不解地问道。
“我们村向来不欢迎外人,我若是这样把你们带回去,让村长发现了肯定会责怪我的。”
“还有这样的村长啊?”陆乘风奇怪地小声嘀咕道,随即又安慰着说:“没事,有我在,谅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等安顿好了我自己亲自去和村长解释清楚,一个小村长,还能上了天了?”
宝山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冷冷地说道:“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吧,我那几间破屋可养不起各位军爷。”说罢提起袋子,转身欲走。
“啪!”一声清脆的枪鸣响起,震得人耳朵嗡嗡地痛。宝山回过头,只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青烟,指着自己。
“由不得你选择了!快带我们走!”陆乘风沉着脸,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刚才朝着天空虚放的一枪的确起了不少震慑的作用,宝山的头上清晰可见几颗豆大的汗珠。
天色已经渐渐开始变暗了起来,一行人继续往着密林深处走去,陆乘风用枪抵着宝山走在前头,其他人则用树枝做成的简易担架抬着安子跟在后面,残阳如血,烧红了半边天,夕阳的余辉穿过繁密葳蕤的枝叶投射在了地面上,留下一道道光怪陆离的光斑。
几人在沼泽遍布,荒草丛生的树林里走了约莫一个小时路程,渐渐都有些乏了,就在这时,却发现前方的一大片红木林中分出了两条岔路,一条长满杂草,树木交错繁杂,极难行走,另一条的红木则排列得较为整齐,道路也宽阔平坦,明显有人踩踏的痕迹,陆乘风估摸着这条平坦的小道应该就是去淡水村的路了。想到即将喝到最甘甜的井水,吃到大碗大碗的农家菜,精神不禁为之一振,押着宝山径直朝着那条小道走去。
就在快接近红木林时,宝山忽然停下脚步,任凭陆乘风怎么催促也不往前走了。
“快走,别耍花样!”陆乘风担心这外干中强的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招,拽着他的衣服便要往里头闯去。
“你想进去送死么?”宝山瞟了一眼被陆乘风拽得皱巴巴的长袍,冷冷地说道。
“怎么说?”
“这里头有机关,不怕死你就继续走吧!”宝山淡淡地说道。
陆乘风着实吃了一惊,这诡异的林子里到处隐藏着杀机,而自己一路上竟然丝毫未引起警觉,这才慌忙朝着尾随在后面的老柯等人打了打手势,示意停下来。
见陆乘风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不相信的神色,宝山朝着离陆乘风脚下约一寸的地方指了指,说道:“你仔细看看。”
宝山指向的是两棵长得笔直的红木。陆乘风趴在地上,仔细往观瞧着,借着夕阳投下的余晖,他发现一条极细小的红绳被绑在两棵红木之间,乍看之下与那些红木完全混为了一体,不细看是绝对无法察觉的。
陆乘风往后跨了两大步,拿起一颗小石子朝那根红线掷去,不偏不倚,就在石子接触到红线的那一刹那,只听“嗖”的一声,一团黑糊糊的大家伙从天上直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红线附近的地面上!陆乘风定睛一看,发现这个大家伙竟是几排用竹子削成的大竹刀!而在竹刀之上,赫然架着一具白森森的骸骨,显然这人已经死去很长一段时间了,骸骨上早已没有半点腐肉,想必已是被喜食腐肉的禽类分食殆尽。几柄锋利的大竹刀刺穿了他的身体,而其中足以让他致命的一击,应该就是那深深穿透他左胸的竹刀了。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只觉寒意四起,陆乘风更是暗暗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刚才不是宝山及时提醒自己,自己早已是另一个刀下之鬼了。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陆乘风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我们还是快走吧,天快黑了,林子里的凶禽猛兽也该出来了。”宝山并没生气,径直朝着旁边那条遍布,荆棘丛生的小路走去。
小道很难走,几人跟着宝山东窜西跳,不时惊起一些不知名的飞虫怪鸟,怪鸟扑扇着翅膀发出一声声凄怨哀绝的啼叫,如泣如诉,如同鬼魅。
几人好不容易穿过了幽深昏暗的小道,这时发现一座怪石嶙峋的小山横在眼前,挡住了他们前行的路途。
“穿过这座山,就是淡水村了。”宝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冲着身后几个穿着军装的大老爷们说道。
“有没有搞错,还这么远,累死老子了。”川子放下躺着安子的简易担架,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臂抱怨道。
“不就抬个担架么,有什么累的,想当年部队战略转移时我一人扛着三杆大机枪走了好几十里呢!”猴子有些不屑地说道。
川子听得这话说得不太顺耳,不服气地反驳道:“哟~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换你来抬下试试?”
“来就来,谁怕谁!”猴子也来了脾气,挽了挽袖子,犟道。
“好了好了,别吵了,别让人看笑话!”陆乘风没好气地看了两人几眼,颇为不耐地说道。
两人虽是住了口,但余怒未消,都忿忿地盯着对方。
“唉,等到了村子里就有米饭吃了,天天吃那些烤肉,吃得我都想吐了!”麦勇见气氛不对,忙凑过来打着圆场。
两人一听直诱得口水连连,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上生气了,抬起担架就往山头上冲。
“喂,你们俩慢点,安子有伤啊,别摔着他了。”陆乘风想到即将有个歇脚地了,也是神情大爽,笑着冲两人喊道。